第47章 暮色宴暖（1/1）
金不焕的人头落地，血溅刑场，如同一声沉闷的丧钟，敲碎了金府最后一丝侥幸。吏部侍郎府邸，白幡高悬，哀乐低回，压抑的哭声日夜不绝。金夫人哭晕数次，形容枯槁，几近疯癫。金庸群仿佛一夜白头，原本精明的眼中只剩下刻骨的怨毒与死寂的冰冷。他跪在灵堂前，看着儿子牌位上那刺目的“金不焕”三字，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砖缝隙，指节发白，无声的誓言在心底淬炼成毒——孤穆之！晋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而这股滔天的怨毒与寒意，却被一道朱红高墙，隔绝在了郡主府之外。
郡主府·暮色庭院
暮色四合，晚霞如熔金泼洒，将郡主府的花园染上一层温暖的橘红。蝉鸣渐歇，微风拂过荷塘，带来莲叶的清香与水汽的微凉。连日紧绷的神经，随着金不焕伏法、雷击案尘埃落定，终于得以片刻松弛。穆之难得休沐，褪下象征权柄与肃杀的绯色官袍，换上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周身那股迫人的锐气也悄然敛去，眉宇间带着一丝难得的倦怠与平和。
庭院中央，一株巨大的紫藤花架下，早已摆开一张宽大的紫檀圆桌。阿月亲自吩咐厨房备了丰盛的晚宴，既是犒劳连日奔波的众人，也是难得的团聚。
“师兄！阿月姐姐！快来！菜都上齐啦！”婉儿清脆的声音如同欢快的银铃，她穿着一身鹅黄衫裙，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正忙着将最后一道热气腾腾的“松鼠鳜鱼”摆上桌。那鱼炸得金黄酥脆，浇着红亮的糖醋汁，酸甜香气扑鼻。
陆羽柔慵懒地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藤椅上，一身惹眼的石榴红裙，衬得肌肤胜雪。她指尖捻着一颗晶莹的葡萄，桃花眼流转，带着促狭的笑意，瞥向并肩走来的穆之和阿月：“哟！我们的大功臣和郡主娘娘总算舍得出来了？再不来，这鱼都要被馋嘴的小婉儿偷吃光啦！”
阿月一身素雅的淡青宫装，发间依旧是那支温润的白玉兰簪，清冷的面容在暮色霞光下柔和了几分。她闻言，清冷的眸光扫过陆羽柔，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羽柔，休要胡说。”声音虽淡，却无半分寒意。
穆之走在阿月身侧，看着满桌佳肴和笑语晏晏的众人，连日紧绷的心弦也悄然松弛。他目光落在阿月清丽的侧颜上，那抹柔和的光晕，让他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宁。
“轩辕前辈呢？”穆之问道，目光扫过庭院。
“那儿呢！”林远笑着指向花架角落。只见轩辕一刀抱着他那从不离身的巨大酒葫芦，佝偻着腰，靠在一根粗壮的紫藤花柱下，浑浊的老眼半眯着，仿佛已经睡着。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映照出一种历经沧桑的平静。阿阮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碟刚出锅的“水晶肴肉”，轻轻放在他身边的石凳上。
“开席吧。”阿月轻声吩咐，在主位坐下。穆之自然在她身侧落座。
众人围坐。桌上菜肴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清蒸蟹粉狮子头鲜嫩弹牙，蟹粉金黄诱人；文思豆腐羹细如发丝，汤清味醇；八宝葫芦鸭造型别致，酥香满溢；还有阿月特意吩咐的“冰镇酸梅汤”，盛在青瓷碗中，碗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散发着清凉酸甜的气息，在这夏末的傍晚，最是解暑开胃。
“来！孤大人！阿月姑娘！林远兄弟！婉儿妹妹！阿阮姑娘！还有…轩辕前辈！”陆羽柔率先举杯，杯中是她最爱的“梨花白”，笑容明媚，“案子破了！恶人伏诛！咱们也难得聚这么齐！这第一杯，敬咱们的孤大人！运筹帷幄，明察秋毫！揪出真凶，还了那对苦命鸳鸯一个公道！”（指雷击案中被误认为遭天谴的钱万利和柳氏）
“敬孤大人/师兄！”林远、婉儿、阿阮齐声应和，纷纷举杯。
穆之端起酒杯，目光扫过众人真诚的笑脸，最后落在阿月清澈的眼眸中。他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此案能破，非我一人之功。婉儿验毒辨微，羽柔奔走查探，林远协助得力，轩辕前辈…更是定海神针。此杯，敬大家！”
“干！”众人一饮而尽。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婉儿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松鼠鳜鱼，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赞道：“唔…好吃！外酥里嫩！酸甜正好！比太医院的伙食强多啦！”
“小婉儿慢点吃！”陆羽柔笑着给她盛了一碗文思豆腐羹，“尝尝这个，最是养人。”
林远则对那盘油亮喷香的八宝葫芦鸭赞不绝口：“这鸭子！绝了！皮酥肉烂，里面的八宝馅料香糯入味！郡主府厨子的手艺，真是没话说！”
阿阮安静地吃着，不时给角落里的轩辕一刀夹菜。轩辕一刀依旧抱着酒葫芦，偶尔睁开浑浊的老眼，抓起面前的肴肉或鸭腿，塞进嘴里，嚼得缓慢而用力，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然后又眯起眼，仿佛周遭的热闹与他无关。
阿月看着众人，清冷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极淡的暖意。她拿起青瓷勺，舀了一勺冰镇酸梅汤，轻轻放在穆之手边：“尝尝这个，解腻。”
穆之微微一怔，看着碗中深红透亮的汤汁，一丝清凉的酸甜气息萦绕鼻尖。他端起碗，喝了一口。冰凉酸甜的液体滑过喉咙，瞬间驱散了夏末的燥热和连日奔波的疲惫，一股清爽直透心脾。
“好喝。”他看向阿月，眼中带着笑意，“郡主费心了。”
阿月唇角微弯，没有言语，只是又给他夹了一块清蒸狮子头。
“啧啧啧！”陆羽柔看在眼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拖长了调子，“瞧瞧！瞧瞧！这酸梅汤…甜得齁人哪！我说孤大人，您这俸禄…是不是都上交给咱们郡主娘娘买糖了？”
穆之耳根微热，轻咳一声。阿月则淡淡瞥了陆羽柔一眼：“羽柔，再胡说，这碟蟹粉狮子头…可就没你的份了。”
“别别别！”陆羽柔连忙护住自己面前的碟子，笑嘻嘻道，“小月月我错了！我闭嘴！我吃菜！”说着，夹起一大块狮子头塞进嘴里，故意夸张地咀嚼着。
众人哄笑起来。晚风习习，紫藤花影摇曳，荷香浮动。这一刻，没有朝堂的尔虞我诈，没有案牍的劳形，没有血腥的阴谋，只有美食的香气，友人的笑语，和暮色中流淌的脉脉温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轩辕一刀不知何时已放下了酒葫芦，浑浊的老眼望向庭院外沉沉的暮色，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咕噜：“…要变天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笃定，瞬间让热闹的餐桌安静了一瞬。
穆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暮色四合，天际最后一抹霞光被浓重的铅灰色吞噬。风，似乎比刚才更凉了一些，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空气中，隐隐传来一丝沉闷的、若有若无的雷声。
“变天？”陆羽柔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老酒鬼，你又喝多了吧？这天气不是挺好？”
穆之却微微蹙起了眉头。他放下筷子，目光沉凝地望向那深沉的夜色。轩辕一刀的话，绝非无的放矢。金不焕虽死，但金家的怨毒未消，晋王的怒火未熄。吏部侍郎金庸群那绝望而疯狂的眼神，如同毒蛇般盘踞在他脑海。还有…晋王李睿…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短暂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间隙。下一场风暴，或许…已在酝酿之中。
“是啊，”穆之低声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是要…变天了。”
阿月也放下了筷子，清冷的眸光望向穆之，带着无声的关切。婉儿、林远、阿阮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空气中弥漫开一丝微妙的凝重。
晚风穿过庭院，带着凉意，吹动了紫藤花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暮色更深，远处的雷声似乎又近了几分。郡主府内，这场温馨的暮色家宴，在轩辕一刀一句低沉的预言中，悄然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