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猎惊魂·御前定谳(1/1)
鹰愁涧的刀光血影犹在眼前,冰冷的杀意仿佛还萦绕在众人心头。 穆之一行护送着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的赵天佑,星夜兼程,马蹄踏碎京郊的寂静夜色,也踏碎了钱四海精心编织、妄图借猛兽与剧毒取人性命的阴谋之网。
甫一入城,穆之未作丝毫停留,甚至顾不得拂去衣袍上的风尘。他手持象征皇权、可便宜行事的都察院金令,带着一身凛冽的肃杀之气,直扑“四海商行”总号!
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座人去楼空、死寂沉沉的商铺!朱漆大门紧闭,铁锁高悬。透过门缝望去,店内一片狼藉,货架倾倒,账册散落一地,值钱的货物早已被席卷一空!掌柜、伙计、账房……所有人员如同人间蒸发,只留下满地狼藉诉说着仓皇逃离的痕迹!
“跑了?!”林远脸色铁青,一拳砸在紧闭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这厮好快的动作!”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穆之眼神冰寒如霜,声音斩钉截铁,“去户部侍郎府!缉拿钱四海!”
户部侍郎钱谦益的府邸,此刻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死寂。 高大的朱漆府门紧闭,门楣上象征二品大员的“户部侍郎府”牌匾在灯下泛着冷光。门后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家丁护院手持棍棒、腰刀,如临大敌般守在门后,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
“开门!都察院办案!缉拿要犯钱四海!”赵铁山带着一队京兆府捕快和都察院精锐缇骑,将府邸团团围住,火把的光亮映照着冰冷的甲胄与刀锋,厉声喝令如同惊雷炸响!
“放肆!”府门“吱呀”一声,沉重地打开。户部侍郎钱谦益一身绯色常服,玉带束腰,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面色阴沉如水,大步跨出府门。他虽年近五旬,但久居高位,养尊处优,此刻官威凛凛,目光如电扫过门外众人,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此乃朝廷二品命官府邸!尔等何人?安敢深夜擅闯?!缉拿犬子?可有圣旨?!可有真凭实据?!”
“钱侍郎!” 穆之排众而出,手持金令,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鹰隼,毫不避讳地直视钱谦益那双隐含惊怒与不安的眼睛。“令郎钱四海,涉嫌勾结茶商胡万财,于翠微山设下毒阱,意图谋杀户部侍郎赵大人之子赵天佑!此案人证物证俱在!本官奉旨查案,缉拿凶犯!金令在此!还请侍郎大人……莫要阻挠公务,以身试法!”
“一派胡言!”钱谦益须发戟张,厉声斥责,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犬子四海,自幼饱读圣贤书,知礼守法,温良恭俭!岂会行此禽兽不如、丧尽天良之举?!定是有人恶意栽赃陷害!孤穆之!你身为都察院御史,不辨是非,听信谗言,构陷朝廷命官之子!你该当何罪?!”他试图以官威压人,声音拔高,却难掩底气不足。
“栽赃陷害?”穆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他猛地从怀中取出那个至关重要的证物——特制的箭囊,高高举起!“钱侍郎!请看此物!此箭囊,乃令郎钱四海今日清晨,亲手赠予赵天佑!名曰‘追风囊’,西域新得,开光祈福!然——!”他声音陡然转厉,“此囊底部暗藏夹层!夹层之内,塞满特制熊毛油脂诱饵!气味浓烈刺鼻,专诱山林猛兽!正是此物,将一头千斤巨熊引至预设的陷坑边缘!令郎借熊之力,制造塌方假象!更在坑底竹签上涂抹见血封喉的马钱子剧毒!此乃铁证!钱侍郎!你还有何话说?!”
穆之步步紧逼,又从随从手中接过证物袋,取出毒砂样本、蜜糖布包碎片:“此毒砂,经都察院医官查验,内含剧毒砒霜!此布包碎片,乃令郎命人特制,系于驯鹿角上,诱熊扑食!更有胡万财及其茶工画押供词,白纸黑字,指认令郎提供毒砂,指使作案!人证物证,环环相扣,铁证如山!钱侍郎!你还要包庇这弑杀同僚之子的逆子吗?!”
穆之字字如刀,句句如雷!每一件证物的展示,都如同重锤砸在钱谦益心头!他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摇晃,强撑的官威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轰然倒塌!他嘴唇哆嗦着,指着穆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爹!救我!爹——!!”
一声凄厉绝望、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尖叫,猛地从府内深处传来!只见钱四海被两名膀大腰圆的家丁死死架住双臂,正拼命挣扎,涕泪横流,满脸惊惧绝望!他显然听到了门外的对话,看到了那致命的箭囊,知道自己的阴谋彻底败露,再无侥幸!
“四海!我的儿啊!”钱谦益看到儿子如此惨状,心如刀绞,老泪瞬间夺眶而出!他猛地转身,对着穆之,竟不顾二品大员的体面,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哀求和卑微:“孤大人!孤大人!犬子……犬子年轻气盛,一时糊涂!受人蛊惑,犯下大错!老夫……老夫教子无方,罪该万死!但求大人……念在老夫为官多年,为朝廷略有微功的份上……网开一面!留犬子一条性命!老夫……老夫愿倾尽家财,赔偿赵家!赵侍郎(礼部)那边,老夫亲自登门负荆请罪!求大人……开恩啊!”他声音哽咽,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糊涂?!蛊惑?!” 穆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与怒火!“钱侍郎!令郎为泄一己私愤,争夺区区一块地皮,便设下如此阴毒杀局!利用猛兽,涂抹剧毒!心思之歹毒,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若非赵天佑命不该绝,若非我等恰巧在场,此刻他早已化为一具毒发溃烂的尸骨!此等行径,丧心病狂!罔顾国法!天理难容!岂是你一句‘糊涂’、‘蛊惑’,或是倾家荡产便能了结的?!国法昭昭!岂容私情?!”
他猛地挥手,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赵铁山!拿人!胆敢阻拦者,视同谋逆!格杀勿论!”
“遵命!”赵铁山暴喝一声,如猛虎下山,带着如狼似虎的缇骑,撞开试图阻拦的家丁,直冲入府!钱府家丁护院,在都察院金令的威势和穆之那冰寒刺骨的目光逼视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纷纷退避,无人敢动!钱四海如同被抽掉骨头的癞皮狗,惨嚎着被拖了出来,瘫软在地,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
“四海!我的儿啊!”钱谦益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拖走,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捶胸顿足,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穆之冷冷地看着这父子生离死别的惨状,心中并无半分怜悯。法不容情!此等视人命如草芥、挑战国法底线的恶行,必须严惩!他沉声道:“将钱四海押入都察院大牢!严加看管!钱侍郎……”他目光如电,射向瘫软在地的钱谦益,“也请随本官走一趟都察院吧!令郎所为,你……当真毫不知情?事前无半点察觉?事后无丝毫包庇?此事……还需细细查问!”
钱谦益浑身剧颤,如同被雷击中,瘫坐在地,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御书房·雷霆天威
翌日清晨,养心殿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龙涎香的清雅也无法驱散那弥漫的肃杀之气。皇帝李玄胤端坐于蟠龙金椅之上,面色阴沉如铁,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阶下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户部侍郎钱谦益,以及肃立一旁、神色凝重的穆之和京兆尹周正廉。
御案之上,一字排开穆之呈上的所有铁证:那暗藏杀机的特制箭囊、散发着诡异气味的熊毛油脂诱饵样本、剧毒的砒霜砂砾、残留的蜜糖布包碎片、胡万财及茶工画押的供词、仵作对赵天佑那触目惊心伤情的详细报告……桩桩件件,如同无声的控诉,构成了一条无法辩驳的、指向钱四海谋杀重罪的证据链!
“钱谦益!”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来自九幽寒狱,带着冻结灵魂的冰冷与威压,“你……还有何话说?!”
钱谦益早已魂飞魄散,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血迹隐隐。“陛下!陛下!臣……臣罪该万死!臣教子无方!养出此等不肖逆子!臣……臣万死难辞其咎!然……然犬子四海,他……他年少无知,受人挑唆蛊惑……一时……一时鬼迷心窍……求陛下……念在臣……念在臣多年为朝廷……为陛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开恩!饶……饶他一命啊!臣……臣愿以死谢罪!求陛下开恩啊!”他语无伦次,只剩下最卑微的乞怜。
“年少无知?受人蛊惑?!”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眼中怒火翻腾,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好一个‘年少无知’!好一个‘受人蛊惑’!利用驯鹿诱敌,布下深坑毒阱,涂抹见血封喉的马钱子剧毒!此等心思之缜密歹毒,手段之残忍狠辣,环环相扣,步步杀机!若非孤爱卿明察秋毫,洞悉奸谋,赵家小子早已化为枯骨!此等行径,禽兽不如!岂是‘无知’、‘蛊惑’四字可以搪塞?!钱谦益!你身为人父,身为人臣,纵子行凶,事发后不思悔改,竟敢妄图包庇,欺君罔上!你……罪加一等!”
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啪!”一声巨响!震得御案上的茶盏玉器嗡嗡作响!
“钱四海!为泄私愤,罔顾国法,谋害朝廷命官之子,手段残忍,罪大恶极!按《大雍律》——斩立决!家产抄没!其父钱谦益,教子无方,纵子行凶,包庇逆子,欺君罔上!着即革去户部侍郎之职,削职为民,永不叙用!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陛下!陛下开恩啊——!”钱谦益发出一声凄厉绝望、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地,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生气,只剩下一具绝望的躯壳。
“拖下去!”皇帝厌恶地挥挥手,如同拂去一粒尘埃。两名金甲侍卫立刻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瘫软如泥、失魂落魄的钱谦益拖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皇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目光转向穆之,眼中的暴戾稍敛,多了几分深沉的赞许与难以言喻的凝重:“穆卿,此案……你办得很好。心思缜密,明察秋毫,不畏权贵,秉公执法,于险境之中救下赵家小子,更一举揭穿此等骇人听闻的阴谋!朕心甚慰!当记你一大功!”
“谢陛下隆恩!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穆之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并无半分骄矜。
“嗯。”皇帝微微颔首,目光在穆之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审视着什么。随即,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钱谦益……咎由自取,罪有应得。然……户部侍郎之位,掌天下钱粮赋税,国之命脉,不可一日无主。太子、武王、晋王……怕是早已闻风而动,各自心中都有人选了。”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穆之,“穆卿……你素来持正公允,洞察人心。依你之见……何人……可担此重任?”
穆之心头猛地一凛!皇帝此言,绝非简单的询问人选!这是在试探他对朝局的态度?对三位皇子的倾向?还是在利用他这把锋利的刀,去搅动即将到来的权力漩涡?户部侍郎之位,牵一发而动全身,其敏感程度,远非工部尚书可比!他略一沉吟,姿态愈发恭谨,声音平稳无波:“陛下圣心烛照万里,明见万里。户部侍郎人选,关乎国本,非臣下可以妄议。臣……唯知恪尽职守,为陛下分忧。陛下圣心所向,便是臣等心之所向。”
皇帝深深地看着穆之,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朕……知道了。你……退下吧。赵家小子……要好生救治,莫要再出差池。”
“臣遵旨!臣告退!”穆之再次躬身,缓缓退出御书房。
走出养心殿,春日暖阳洒在身上,驱散了殿内的阴冷,却驱不散穆之心头那沉甸甸的寒意。 钱四海伏诛,钱谦益倒台,看似尘埃落定。但皇帝最后那番关于户部侍郎人选的试探,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预示着朝堂之上,一场围绕钱粮命脉的、更为凶险的权力风暴,即将掀起!太子、武王、晋王……三股势力必将倾轧争夺,而他穆之,似乎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更令他心头沉重的是,鹰愁涧那惊心动魄的截杀!毕方、蓝完(水鸟)这些本该在盐场案中伏诛的凶徒竟死灰复燃!还有那如同神魔般降临、一刀定乾坤的轩辕一刀……这一切都昭示着,这繁华帝都的光鲜之下,潜藏着比官场倾轧更为诡谲、更为致命的江湖暗流与不为人知的巨大阴影!
他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眼神却愈发深邃坚定,如同淬火的寒铁。前路艰险,荆棘密布,但守护这方安宁,涤荡世间污浊,是他孤穆之立身之本!纵是万丈深渊,他亦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