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暗流涌动·四方棋局(1/1)

太子府书房,沉水香的青烟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凝重的气氛。太子李显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几株开得正盛的晚樱,眼神却无半分欣赏之意,只有一片沉郁的阴霾。工部尚书之争尘埃落定,潘季驯这个“孤臣”上位,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他本以为凭借舅舅张居中在朝中的影响力,加上吏部侍郎周文正的运作,将工部左侍郎李牧推上去并非难事。谁曾想,父皇竟如此决绝地选择了潘季驯!

“舅舅在工部尚书之争上,为何一言不发?”李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端坐在紫檀圈椅上的当朝宰相张居中。

张居中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他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并未感受到太子的焦躁。“殿下,”他声音平稳,带着历经宦海沉浮的沧桑,“非老臣一言不发。而是…以老臣对陛下多年的了解,此乃陛下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李显眉头紧锁,踱步到书案前,“父皇明知工部乃国之重器,油水丰厚,各方觊觎,却偏偏选了潘季驯这个油盐不进、毫无根基的孤臣?这不是…这不是自断臂膀吗?”他实在难以理解父皇的用意。

“自断臂膀?”张居中放下茶盏,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洞悉的弧度,“殿下,您可还记得孝吕陵之事?”

李显一怔:“陵寝贪墨?毒烟案?”

“正是!”张居中眼中精光一闪,“崔文远、孙承宗,盘踞工部多年,贪墨巨款,甚至胆大包天到在太后陵寝暗藏毒烟!此案震动朝野,陛下颜面尽失!这岂止是蛀虫?这分明是长在陛下心腹上的毒瘤!陛下为何迟迟不动?是找不到证据吗?不!陛下是在等!等一把足够锋利、足够干净、也足够…听话的刀!”

李显瞳孔微缩:“舅舅的意思是…父皇早就知道工部烂透了?他隐忍不发,就是为了…等一个像孤穆之这样的人,去替他捅破这层脓疮?然后…再找一个像潘季驯这样的人,去刮骨疗毒?”

“殿下聪慧!”张居中微微颔首,“如今看来,我们这位陛下,心思深沉,手段老辣,绝非表面那般…他只是要借此事,彻底清洗工部,斩断各方伸向工部的黑手!更是在…改写京城的局势!”

李显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原以为父皇近年龙体欠安,精力不济,对朝局掌控力有所下降。如今看来,父皇不仅清醒得很,而且…手段更加凌厉了!潘季驯这把刀,看似孤直,实则是父皇亲手锻造,悬在工部头顶,也悬在所有觊觎工部利益的人头顶!

“那…日后我们…”李显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多加小心!”张居中沉声道,目光如炬,“收敛锋芒,静观其变。潘季驯这把刀,刚则易折。工部积弊如山,他若真敢大刀阔斧,触动各方利益,必遭反噬!届时…才是殿下出手的时机!在此之前,韬光养晦,积蓄力量,方为上策!”

李显缓缓点头,眼中的阴霾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算计取代。他望向窗外,暮色四合,晚樱在风中摇曳,花瓣无声飘落。京城的棋局,在父皇的落子下,变得更加诡谲莫测了。

武王府演武场,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武王李继一身劲装,手持一杆丈二点钢枪,正与心腹参将周猛对练。枪影如龙,棍风呼啸,两人身形交错,打得酣畅淋漓。

一套枪法练毕,李继收枪而立,额角微汗,气息却依旧沉稳。他接过亲兵递来的汗巾,随意擦了擦,看向一旁等候多时的户部尚书韩林辉。

“韩尚书,久等了。”李继声音洪亮,带着武将特有的豪气。

“王爷神勇不减当年!”韩林辉笑着恭维道,随即步入正题,“如今京城局势,可是越来越有趣了。”

李继走到场边石凳坐下,灌了一口水,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有趣?确实有趣!晋王那小子,偷鸡不成蚀把米,崔文远这颗他母后好不容易埋下的钉子,被孤穆之连根拔起!如今他手上,就剩下一个刑部…还能翻起什么浪?”他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韩林辉捋须笑道:“王爷所言极是。晋王此番损失惨重,刑部虽重,但独木难支。黎明袁此人,圆滑世故,未必肯为他死心塌地。晋王…离出局不远了!”

“出局?”李继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可不一定。韩尚书别忘了,他背后…还有宫里的那位圣人呢!”他指了指皇城方向,“本王这位“母后”,当年能从张丽华(前皇后)手上抢到后位,手段心机,绝非等闲!崔文远倒了,她岂会善罢甘休?这也是个狠角色啊!”

韩林辉神色一凛,点头道:“王爷提醒的是。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自信,“京中大势,首在六部!殿下您手握户部(韩林辉)、兵部(兵部尚书王振武乃武王老丈人),钱粮兵马,尽在掌握!京外局势,则在于军队!殿下您掌控京畿营,西境大军更是您一手带出的铁血之师!底牌之丰厚,非太子、晋王可比!”

李继闻言,眼中豪情更盛,但随即又沉静下来:“底牌丰厚是不假。但…我们这位父皇,可是最难对付的!他这次启用潘季驯,就是明摆着要削藩,要收权!本王倒要看看,他这把刀,能有多快!能砍断多少人的手脚!”

“殿下深谋远虑!”韩林辉躬身道,“既如此,我们便以不变应万变,细水长流!潘季驯要动工部,必然触动无数人的利益。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待其焦头烂额、根基动摇之时,再徐徐图之!工部这块肥肉,迟早还是殿下的囊中之物!”

“哈哈!好一个细水长流!”李继大笑一声,猛地站起,手中钢枪遥指苍穹,气势如虹,“本王倒要看看,这京城的风云变幻,最终…谁能笑到最后!”

晋王府书房,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名贵的紫檀书案上,一片狼藉!上好的端砚被摔得粉碎,墨汁四溅!价值连城的青花笔洗裂成数瓣!奏章、书籍散落一地!

晋王李睿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在书房内暴躁地来回踱步,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怒火!他猛地抓起案头仅剩的一个白玉镇纸,狠狠砸向墙壁!

“砰——!”

玉屑纷飞!价值千金的镇纸化为齑粉!

“废物!一群废物!”李睿的咆哮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崔文远!孙承宗!都是饭桶!本王母后费尽心思才将他们安插进工部!经营多年!竟…竟被孤穆之那个竖子连根拔起!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工部!那可是掌控天下工程营造、河工水利、钱粮物料流转的重地!是他图谋大业不可或缺的财源和根基!如今,竟落入了潘季驯那个老匹夫手中!一个油盐不进、毫无根基的孤臣!这让他如何不怒?如何不恨?

“孤穆之!潘季驯!本王…本王与你们势不两立!”李睿咬牙切齿,眼中燃烧着怨毒的火焰。他猛地停下脚步,对侍立在门外、噤若寒蝉的心腹侍卫吼道:“去!立刻去刑部尚书府!告诉黎明袁!让他务必给孤穆之使绊子!找麻烦!查!给本王往死里查!查他办案有无逾矩!查他有无贪赃枉法!查他有无结党营私!总之…不能让他好过!本王要让他知道,得罪本王的下场!”

“是!殿下!”侍卫领命,如蒙大赦般匆匆离去。

晋王颓然跌坐在狼藉的书案后,双手插入发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眼睁睁看着猎物被夺走,却无能为力!母后…对!还有母后!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母后绝不会坐视不理!她一定有办法!一定有!

刑部尚书府,书房内烛火通明。刑部尚书黎明袁,一个年约五旬、面容圆润、眼神精明的胖子,正对着桌上那张晋王亲笔写就、措辞严厉的密信,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唉…”黎明袁长叹一声,胖脸上满是愁容,“都这个时候了…这位殿下…怎么还不安分点啊!”

他放下密信,烦躁地踱起步来。晋王让他给孤穆之使绊子?查孤穆之?开什么玩笑!那孤穆之是什么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皇帝面前的新贵红人!刚扳倒了工部尚书崔文远,风头正劲!手持金令,如朕亲临!查他?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黎明袁心中明镜似的。当初答应暗中协助晋王,不过是看在晋王生母、当今圣人的面子上,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顺便捞点好处。可如今…崔文远倒台,晋王势力大损,圣人又深居宫中,影响力大不如前。而孤穆之…那可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这把刀现在正磨得锃亮,谁敢去碰?

“浑水摸鱼…浑水摸鱼…”黎明袁喃喃自语,胖脸上闪过一丝狡黠,“晋王殿下啊,您这哪是让我摸鱼…您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权衡利弊。彻底得罪晋王?不行,圣人的手段他还是忌惮的。但真去查孤穆之?那更是自寻死路!

“有了!”黎明袁眼中精光一闪,计上心头。他回到书案前,提笔蘸墨,飞快地写下一封回信,语气恭敬无比,满纸皆是“定当竭力”、“暗中查访”、“一有消息即刻禀报”之类的空话套话。至于实际怎么做?他自有打算——阳奉阴违,虚与委蛇!派几个心腹装模作样地“查访”一番,做做样子,应付了事。既不得罪晋王,更不触怒孤穆之。这趟浑水,他黎明袁,只打算在岸边湿湿鞋,绝不趟进去!

写完信,他吹干墨迹,封好,唤来心腹:“速将此信密呈晋王殿下。记住,务必…亲手交到殿下手中!”

看着心腹消失在夜色中,黎明袁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胖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这京城的水太深,风浪太大,还是做棵墙头草,随风摇摆,最为稳妥!

四皇子府,后花园。夜色如水,月华如练。一池春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几株垂柳轻拂水面。一座精巧的凉亭内,四皇子李信与皇妃离雪儿相依而坐。

离雪儿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依偎在李信怀中,螓首轻靠在他肩头,如瀑青丝垂落。她仰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声音轻柔如风:“殿下,当初…果然没看错先生呢。先生果然是有大才之人。”

李信一手揽着爱妻的纤腰,一手轻轻把玩着她一缕发丝,目光沉静地望向远方皇城的轮廓,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这点,我从未怀疑过。”他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从他在北疆巡察,到都察院破局,再到如今工部刮骨疗毒…先生每一步,都走得稳,走得正,走得…深得圣心。”

“嗯!”离雪儿用力点头,眼中满是信任的光芒,“先生智勇双全,心怀天下,是真正为国为民的栋梁之才!”

李信低头,看着怀中人儿清澈的眼眸,心中一片柔软。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所以,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分内之事就好。不争,不抢,不显山,不露水。积蓄力量,静待时机。”

“雪儿知道。”离雪儿乖巧地应道,将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如同温顺的猫咪,“雪儿绝不会给先生添麻烦的!也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李信微微一笑,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他抬头,望向那轮高悬的明月,清亮的眼眸中,倒映着如水月华,也闪烁着一种洞悉未来的睿智光芒。

“雪儿,”他轻声说道,声音虽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看这夜空…乌云终将散去。大雍的天…快亮了。”

月光洒在凉亭内,将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池水微澜,柳枝轻摇。在这京城权力漩涡的边缘,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却显得格外宁静而温暖。他们如同蛰伏的潜龙,静观风云变幻,等待着破晓时分,那第一缕撕裂黑暗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