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静水深流(1/1)
卿月郡主府邸坐落在京城西郊,远离了皇城的肃杀与市井的喧嚣。朱门黛瓦,庭院深深,几株老槐树撑开浓荫,筛下细碎的阳光。府内陈设雅致却不奢华,处处透着主人清冷的品味。这里,成了阿月(卿月郡主)暂时的栖身之所,也是风暴眼中难得的宁静港湾。
晨曦·药香与刀光
天光微熹,薄雾未散。
东厢小院,药香袅袅。婉儿系着素色围裙,正小心翼翼地守着红泥小炉。炉上砂锅咕嘟作响,浓郁的药气弥漫开来。她不时用银勺搅动,小脸在氤氲热气中显得格外认真。
“阿月姐姐,今日这剂‘九转还元汤’,火候是关键。”婉儿轻声对坐在廊下的阿月说道,“师父留下的方子,需文火慢熬三个时辰,取其精华,温养本源最是有效。”
阿月一身素白劲装,未施粉黛,清丽的面容在晨光中略显苍白,唯有那四缕银发格外醒目。她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庭院中央。穆月刀在她手中化作一道清冷的流光,刀势不快,却圆融流转,每一式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与体内冰魄真气呼应,引导着气息在受损的经脉中缓缓流淌。刀锋过处,空气凝结出细小的冰晶,又瞬间消散。
“婉儿费心了。”阿月收刀而立,气息微喘,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本源之损非一日之功,每一次运功调息都如同在薄冰上行走,需万分谨慎。她接过婉儿递来的温热毛巾,擦拭汗水。
“姐姐感觉如何?”婉儿关切地问。
“好多了。”阿月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看向婉儿,“多亏你的金针和汤药,经脉的滞涩感减轻了不少。”
婉儿小脸微红:“姐姐别夸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师父说过,医者父母心,何况是姐姐你……”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姐姐的银发变回来!”
阿月看着婉儿认真的模样,心中微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急,慢慢来。”
晌午·书房与棋局
日上三竿,蝉鸣聒噪。
穆之(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书房设在郡主府西侧一处清幽小院。窗明几净,书卷盈架。他并未端坐案后处理公务——毕竟任命已下,但正式赴任还需几日。此刻,他正站在书架前,指尖拂过一排排古籍的脊背,目光沉静。他抽出一本《大雍律例疏议》,又取下一卷《京畿舆图志》,置于案头。这些都是他即将履新、执掌京畿道监察所需的基础。他翻开《律例疏议》,目光沉凝,仿佛在提前熟悉这片即将踏入的权力疆域。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阿月端着一盏清茶走了进来,步履无声。
“歇会儿吧。”她将茶盏放在案角,声音清冷,“刚沏的雨前龙井。”
穆之抬起头,看到阿月,眼中浮起暖意。他放下书卷,接过茶盏,温热的瓷壁驱散了指尖的微凉。“在看些旧档和律例,”他解释道,“京畿道的水,怕是比北疆的雪原还要深几分。”
“你打算如何?”阿月在他对面的软榻上坐下,拿起一枚黑子,随手在旁边的棋盘上落下一子。
穆之看着棋盘上那颗孤零零的黑子,嘴角微扬:“引蛇出洞,还是…釜底抽薪?”他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天元之位,看似随意,却瞬间改变了棋局的气象。“初来乍到,根基未稳。当务之急,是看清棋盘上的棋子,摸清水下的暗礁。”
阿月又落下一子:“小心些。京城的蛇,毒得很。”
“放心。”穆之落子如飞,白棋瞬间形成合围之势,“再毒的蛇,七寸也是要害。只要找准了,一击必杀。”他抬眼看向阿月,眼中是熟悉的沉稳与自信。
两人不再言语,只余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在书房回荡。一局棋,一场无声的推演,亦是两人心意相通的默契。
午后·嬉闹与闲情
午后阳光慵懒,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
后花园的凉亭里,陆羽柔正百无聊赖地逗弄着笼子里一只翠羽鹦鹉。她指尖捻着一枚瓜子,逗得鹦鹉上蹿下跳,发出清脆的鸣叫。
“小翠儿,叫一声‘羽柔姐姐最美’!”陆羽柔桃花眼弯弯,笑得妩媚。
“坏!坏!”鹦鹉扑棱着翅膀,尖声叫道。
“嘿!你这小东西!”陆羽柔作势要敲笼子。
“噗嗤!”一旁的婉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羽柔转头,嗔怪地瞪了婉儿一眼:“小婉儿,你也笑话我?”
婉儿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羽柔姐姐最美了!”她学着鹦鹉的腔调,逗得陆羽柔也绷不住笑了。
“还是婉儿最乖!”陆羽柔捏了捏婉儿的小脸,随即又叹了口气,“唉,这京城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了。没有江湖上的刀光剑影,也没有天墉城的快意恩仇,整日里不是看鸟就是看花,骨头都要生锈了!”
“姐姐想活动筋骨了?”婉儿眨眨眼,“不如我们去演武场?阿月姐姐这会儿应该在练刀呢。”
“不去不去!”陆羽柔连连摆手,“小月月那刀法,寒气逼人,看着就冷。我还是在这儿逗鸟晒太阳吧。”她懒洋洋地靠在亭柱上,阳光洒在她艳丽的红裙上,如同一朵盛放的牡丹。
不远处的假山石上,轩辕一刀抱着他的酒葫芦,佝偻着腰,浑浊的老眼半眯着,仿佛睡着了。只有偶尔喉头滚动的咕噜声,证明他还醒着。这京城的繁华与宁静,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守着的是自己的酒葫芦,和那柄沉睡在鞘中的寒魄古刀。
薄暮·宫墙与心绪
夕阳西下,将皇城的琉璃瓦染成一片金红。
楚墨渊(忠勇伯)一身御林军统领的玄色甲胄,按剑立于宫墙之上。晚风拂过他刚毅的面庞,赤羽剑在夕阳下流淌着暗金光泽。他目光沉凝,扫视着下方井然有序换防的禁军,眼神锐利如鹰。
例行巡视完毕,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偏离了既定路线,沿着宫墙缓缓踱步。最终,他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垛口停下。从这里,可以清晰地望见西郊方向,那片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府邸轮廓——卿月郡主府。
夕阳的余晖为那座府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显得宁静而遥远。楚墨渊的目光久久停驻,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欣慰,看到她终于可以远离边关烽火,安心休养;有失落,那柄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冰魄刀,如今只能束之高阁;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通天峰顶那一幕,她依偎在穆之怀中的身影,指间闪烁的银戒…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底。
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微微发白。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融入晚风之中。他转身,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大步流星地走下宫墙,背影挺拔而孤寂。赤羽剑的职责,是守护这座皇城,守护这方安宁。有些心思,只能深埋心底。
更深·宫灯与孤影
夜色渐深,宫灯次第亮起。
尚宫局内,灯火通明。独孤慕雪(尚宫局司正)一身素雅的宫装,端坐于案前。她面前堆叠着厚厚的文书,都是明日需呈送皇后过目的宫中礼仪章程、内务府账目摘要。她手持朱笔,批阅得一丝不苟,清冷的面容在灯下更显沉静。
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轻响——是御林军夜巡的队伍经过。
独孤慕雪手中的笔微微一顿,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隔着雕花窗棂,她看到一个熟悉的、挺拔如松的玄甲身影,在宫灯的光晕中一闪而过,正是楚墨渊。
她静静地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深宫的寂静里。案上烛火跳跃,在她清冷的眸子里投下摇曳的光影。没有叹息,没有言语,只有那握着笔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她收回目光,重新专注于眼前的文书,仿佛刚才的凝望从未发生。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悄然归于沉寂。深宫寂寥,心事如尘,皆被这案牍劳形与长夜宫灯,无声掩埋。
郡主府最高的阁楼飞檐上,轩辕一刀抱着酒葫芦,浑浊的老眼望着下方庭院中偶尔亮起的灯火,望着远处皇城连绵的宫灯,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咕噜。他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
“年轻…真好啊…”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沧桑与淡淡的寂寥。随即,他抱着酒葫芦,佝偻着腰,在夜风中沉沉睡去。寒魄古刀静静横放在他身侧,在月光下流淌着幽冷的暗蓝光泽。
京城的夜,深沉而宁静。卿月郡主府邸的灯火,皇城的宫灯,都在这片宁静中静静燃烧。表面的平静之下,是各自的心事与未解的谜团,如同暗流涌动,等待着下一次的喷薄。而穆之,这位即将踏入都察院风暴眼的年轻御史,此刻正于书卷与棋局间,为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做着无声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