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破碎与包扎(1/1)

第三章 破碎与包扎

闹钟响起时,郑柏溪已经醒了两个小时。她盯着天花板,听着雨水敲打工作室铁皮屋顶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门。

东郊纺织厂。十点。许伊的邀约像一根刺扎在她的意识里。

郑柏溪翻身下床,冲了个冷水澡。水流冲击着她的后背,她闭上眼睛,却看见许伊全身涂满红色颜料的样子——那种红不是普通的朱红或深红,而是一种近乎黑色的暗红,像干涸的血。

7:30,她穿好衣服——黑色高领毛衣,黑色西装裤,黑色皮鞋。她习惯用这种全黑的装束把自己包裹起来,就像她的作品《冰封》里那些被玻璃碎片保护的冰晶。

8:15,她开车穿过城市。雨越下越大,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收音机里正在播放艺术新闻:"...行为艺术家许伊日前'入侵'郑柏溪的装置艺术《冰封》,引发广泛讨论。两位艺术家已确认将合作新作..."

郑柏溪关掉收音机。她的左手腕隐隐作痛,那道淡疤在雨天总是格外敏感。

9:47,她的车停在了东郊纺织厂锈迹斑斑的大门前。这座建于六十年代的工厂已经废弃多年,砖墙爬满藤蔓,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睛。

郑柏溪撑伞走向厂区。雨水在地面形成小小的急流,冲刷着她的鞋跟。她听见远处传来模糊的音乐声——是大提琴,低沉而悲伤的旋律。

音乐引导她来到曾经的纺纱车间。巨大的空间里,阳光透过破损的屋顶斜射下来,照亮悬浮的尘埃。许伊背对着门口,赤脚站在一滩雨水中,随着音乐轻轻摇摆。她穿着oversize的白衬衫,衣摆下露出纤细的大腿。

"你迟到了。"许伊头也不回地说。

郑柏溪看了看表:"现在是9:58。"

许伊转过身,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和昨天会议室里的是同一把。"对我来说,准时就是迟到。"她歪着头微笑,刀尖在指间旋转,"我等了你十年,郑柏溪。你欠我的每一分钟,我都要讨回来。"

雨水从屋顶的裂缝滴落,在她们之间的地面上形成小小的水洼。郑柏溪注意到许伊的左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伤口,结了薄薄的血痂。

"这就是你选的工作室?"郑柏溪环视破败的车间。

许伊踢了踢地面上的积水:"不够完美,是吗?不像你那间价值千万的顶层工作室。"她突然冲向一面墙,用刀尖指着墙上的涂鸦,"看!这才是真实的艺术!"

郑柏溪走近。褪色的墙面上是多年前工人留下的涂鸦:歪歪扭扭的向日葵,粗糙的五角星,还有模糊不清的字迹——"伊伊和柏溪,永远的朋友"。

郑柏溪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十二岁那年暑假,她们曾偷偷溜进这个当时还在运作的纺织厂。许伊的父亲曾是这里的工程师。

"你记得。"许伊的眼睛亮得吓人,"我就知道你会记得。"

郑柏溪后退一步:"我们是来工作的。"

许伊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车间回荡:"工作?艺术不是工作,柏溪。艺术是流血,是尖叫,是把自己撕开给世界看!"她突然用刀划向自己的左臂——一道红线慢慢浮现,血珠渗出。

郑柏溪冲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你疯了吗?"

许伊的瞳孔扩大,呼吸急促:"终于...你有点人样了。"她舔了舔嘴唇,"十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郑柏溪失控。"

雨声渐大。郑柏溪闻到许伊身上的味道——苦橙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她松开手,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型急救包。

"坐下。"她命令道。

许伊挑眉,但还是坐在了一个废弃的木箱上。郑柏溪熟练地用消毒棉清理伤口,然后涂上抗菌药膏。伤口不深,但位置危险——只差几厘米就是桡动脉。

"你什么时候学的急救?"许伊好奇地问。

郑柏溪没有回答。她专注地贴上防水敷料,手指稳如手术医生。这是她少有的肢体接触,许伊的皮肤冰凉而潮湿,像某种夜行动物。

"好了。"郑柏溪后退一步,"别再这样了。"

许伊歪头看着包扎好的伤口,突然笑了:"你知道吗?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她跳下木箱,走向车间中央,"现在,让我们谈谈作品。"

她从角落里拖出一块巨大的白布铺在地上,然后开始往上面倾倒各种颜料——猩红、深蓝、墨黑。颜料在白布上蔓延,像一场微型化学战争。

"我讨厌计划。"许伊赤脚踩进颜料里,在布上留下血脚印般的痕迹,"艺术应该是自由的,像鸟,像风,像..."

"像疯子。"郑柏溪冷冷地补充。她打开自己的素描本,上面是精确到毫米的设计图,"真正的艺术需要结构和思考。"

许伊翻了个白眼:"你那套冰冷精确的东西十年前就该淘汰了。"她抓起一罐红色颜料,挑衅地摇晃着,"来点混乱怎么样?"

郑柏溪合上素描本:"如果你不打算认真合作,我现在就走。"

"你总是这样!"许伊突然尖叫,颜料罐砸在地上,溅起一片血花,"高高在上的郑柏溪,完美主义的郑柏溪,永远正确的郑柏溪!"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你知道你的问题吗?你太害怕失控了,所以你把自己冻在那该死的冰里!"

雨水从屋顶倾泻而下,打湿了许伊的衬衫。布料变得透明,贴在她的皮肤上。郑柏溪看见她身上那些伤疤——手腕、手臂、肩膀...一道道白色的痕迹,像是被擦去的铅笔线。

许伊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惊讶吗?"她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的一个烟疤,"这个最痛,是我十八岁生日礼物——自己给的。"

郑柏溪的胃部一阵绞痛。她想起昨晚看到的那些作品资料——许伊这十年来的每一件作品都在伤害自己。这不是艺术,是慢性自杀。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许伊的眼神突然变得遥远:"因为疼痛让我感觉真实。"她捡起地上的小刀,"你知道吗?当你割开皮肤的那一刻,会有一种奇妙的解脱感,就像..."

"够了!"郑柏溪夺过她手中的刀,"我不在乎你的自毁倾向,但如果你毁了这次合作,我会让你在艺术圈混不下去。"

许伊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大笑:"天啊,这才是我认识的郑柏溪!冷酷无情,效率至上!"她抹去笑出的眼泪,"好吧,老板,告诉我你的完美计划。"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她们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合作"——郑柏溪讲解她的设计构思,许伊则不断打断、质疑、挑衅。但渐渐地,郑柏溪发现许伊的某些建议其实很有见地,尤其是关于观众互动体验的部分。

"我们可以让参观者穿上特制的感应服,"许伊兴奋地比划着,"当他们靠近作品时,心跳会被转换成声音频率..."

郑柏溪不由自主地点头:"这样就能实现个体化的艺术体验。"

许伊眨了眨眼:"你刚才赞同了我的想法。"

"只是职业判断。"郑柏溪低头记笔记,避开她的目光。

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射入车间,照在许伊的侧脸上。那一瞬间,郑柏溪仿佛看见了十二岁的许伊——那个在向日葵地里奔跑的女孩,眼睛里盛满整个夏天的阳光。

下午四点,她们勉强达成了初步方案。郑柏溪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许伊却拦住了她。

"你的手腕,"她指着郑柏溪的左手,"那道疤怎么来的?"

郑柏溪下意识地捂住手腕:"与你无关。"

"是那天晚上吗?"许伊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我跑走之后,你..."

"我说了,与你无关。"郑柏溪推开她,大步走向门口。

许伊的声音追着她:"我后悔了,柏溪!那天晚上我跑走,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