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恶贯终有一善存,真仙岂入桑中会(1/1)
【捕役一善】——
献县有个捕役,干这行多年,手脚早就不干净,平日里敲诈勒索、徇私枉法的事没少做,县里百姓提起他,多半要啐口唾沫。
一日,他奉命去抓一个作恶多端的大盗。那盗匪凶悍异常,折腾了好几天才总算擒住,锁进了囚车。押解途中,盗匪瞧出这捕役是个贪色之徒,便凑到他耳边低语:“我那婆娘有几分姿色,只要你肯放我一条生路,就让她陪你一晚,如何?”说罢,还朝不远处跟着的妻子使了个眼色。那妇人果然有几分风情,怯生生望着捕役,似有顺从之意。换作往日,这捕役怕是早动了心思,可那天不知怎的,他盯着盗匪狡黠的脸,忽然想起自己这身差役的衣裳,竟硬起心肠骂道:“混账!我拿你是公事,岂能干这龌龊勾当!”硬是没松口,把盗匪解了回去。
谁料这捕役积恶太多,后来东窗事发,查出他多年来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罪证,桩桩件件都够得上死罪,最终判了斩首,关在死牢里等着秋决。
行刑前两日,天刚蒙蒙亮,死牢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一段年久失修的狱墙塌了,好巧不巧,正压在那捕役的牢房上。等众人七手八脚把砖石扒开,他早已没了气息,被活活砸死在里头。狱吏叶某因没及时修缮狱墙,被判了重杖,打得皮开肉绽。
说起这事,叶某总觉得蹊跷。原来在捕役死前几天,他曾做过一个怪梦。梦里自己站在一处陌生的大堂下,堂上灯火通明,几个穿着官服的人正议论那捕役的案子。只听一个官员沉声道:“他这辈子恶事做绝,本该死罪难逃。但先前拒盗妇那事,总算守住了一点底线。一善掩不了千恶,饶他性命是万万不能的;可千恶也掩不了这一善,减些刑罚倒也应当。”接着,就有小吏抱着卷宗走了出来,叶某细看那些人,既不是县里的官,也不是认识的吏,这才惊觉自己怕是到了阴曹地府。
醒来后,叶某还暗自替那捕役高兴,以为能改判个流放之类的轻刑,没承想,神明说的“减罚”,竟是让他死于墙塌,免了那一刀之苦,好歹留了个全尸。
旁人说起这捕役的一生,都道他就做过这么一件像样的事,却偏偏因此得了善终。可见天道向来分明,哪怕是作恶多端的人,只要肯在关键时刻守住本心,晚年能有一丝悔悟弥补,老天爷也未必不给条退路啊。
【异僧识真】——
吴江有个叫吴林塘的人,曾讲过这么一段奇事。他有个表亲,不知怎的,竟与一位狐女有了往来。那表亲身子骨倒没什么毛病,可日子久了,总像丢了魂似的,整日精神恍惚,眼神发飘,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头,父母看在眼里,急得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
后来听说有个云游的僧人,懂些劾治邪祟的法子,一家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去求他帮忙。僧人听了前因后果,沉吟片刻道:“这狐女与你家郎君原是有夙缘的,并无害他之意,只是郎君自己沉湎其中,玩乐无度,才耗损了精神。可长此以往,即便狐女不害他,他也难免因沉溺而伤了自身,还是该好好送她走才是。”
到了夜里,僧人便去了表亲家,在堂中盘腿坐下,闭目诵起梵咒。家人远远守在门外,借着摇曳的烛光,隐约看见一个穿绣衫的女子从内室走出,身形窈窕,对着僧人盈盈拜了两拜,似有不舍之意。僧人举起手中拂尘,缓声道:“缘分未尽也无妨,留待来世再续欢缘,不也是一桩美事么?”话音刚落,那女子身影一晃,便倏然消失了,从此再没出现过,表亲的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
吴林塘知道这僧人定是位异人,便趁机向他请教那些关于神仙显灵、凡人遇仙的传说究竟是真是假。僧人笑了笑,答道:“古来那些传记里写的,多半当不得真。有的是借事喻理的寓言,有的是冒名顶替的伪作,有的是借着神仙名头抒发私人恩怨,有的是喜欢编些荒诞离奇的故事博人眼球,还有的是为了点缀风流韵事凑成佳话,更有的本无深意,不过是像诗人写艳词那样,寄情于绮丽文字罢了。这些记载里,十之八九都是假的,真能称得上实有其事的,不过十之一二。”
他顿了顿,又道:“便是那一二分真的,也大多是有才情的鬼、通灵的狐、花妖木魅之类,从没见过真神仙。那些说遇着神仙的,定然是编造的谎话。你想,神是正直聪明的,仙是淡泊清静的,既然已经名列丹台、身居紫府,成了仙佛,又怎会有那些放荡男女混杂其间,动不动就做出些私会的勾当来?”
吴林塘听了,连连赞叹这僧人见识精辟,是从古至今都少有的通透。只是说这事时,他没想起问僧人的名字。后来他又问儿子吴钟侨,钟侨想了想说:“我见那僧人时才五六岁,当时没人叫过他的名字,如今也无处可问了。只记得他说话的口音,像是杭州一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