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童话故事(1/1)

能力者,是通过魔药诱发,在序列庇护下完成的肉体突变。

这种变化不会同时出现在身体所有部位,通常来说,会优先集中于某个器官。

对于机械师来说,是【工匠之手】。

对于铁匠和铁王座来说,是【无罪者的脊柱】。

对于忏悔者来说,是【罪人之胆】。

对于南宫剃来说,是可以呼出烟雾,强化射击效果的【黑火药之肺】。

可以说,这处关键器官承载了他们本身大部分超凡力量,甚至算是能力者的‘灵魂所在’。

而直接刺穿【黑火药之肺】,把几乎全部力量倾泻而出的【渡鸦炮】,

则是南宫剃拼上灵魂的一击。

这显得有些鲁莽,甚至不值当,因为她为了几个非亲非故的人,快要把命搭进去了。

南宫剃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她是专业人士,专业人士就应该收钱办事,万死不辞。

南宫剃强撑着支起身子。

渡鸦炮已经脱离了普通爆炸的范畴,反而更倾向于某种聚变反应。

那是压缩到极致,再骤然爆发的能量,火药云会撕碎一切。

南宫剃看着面前的烟尘,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她在听弥安的心跳声。

被那种程度的爆炸命中,弥安不可能活下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

烟尘中,地上躺着模糊的虚影,一动不动,没有声音。

南宫剃解开绑在大腿上的急救包。

敬业态度让她获得过一位序列五白袍的奖赏,一份价值比这次报酬还高的复苏之血。

现在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当务之急是治疗伤口,以免折断的肋骨插进肺叶,造成二次伤害。

拿出针剂,刺向脖颈。

啪嗒。

手腕被轻轻握住。

动作无比温柔,像是在担心弄疼了她,或者说弄掉了针剂。

南宫剃看向散去的烟尘,那团黑乎乎的,一动不动的东西。

是套盔甲。

心中瞬间升起巨大的绝望。

她一寸一寸地转过头,看到了弥安的脸。

那张美艳的脸像是披在某种漆黑物质上的皮囊,正微微露出笑容。

跟刚才不同,弥安变得狼狈了不少,头发散落下来,腹部的伤口不断流血,隐约能看到内脏。

渡鸦炮确实击溃了弥安的防御。

她凝聚盔甲的速度慢于遭受伤害的速度,哪怕周围的金属再多也没用。

如果弥安没经历心理暗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完美越权,更不会近乎失去所有痛感。

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

很可惜…世界上并不存在“如果”。

唰!

寒光闪过,南宫剃握着针剂的手从腕部应声而断,她捂住断口,牙关紧咬,

面色愈发苍白,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咔咔声。

弥安把针剂对准自己脖颈,一点点落下。

她停了下来。

突然之间,这名美艳的女人俯下身,直视着南宫剃的双眼。

这真的是复苏之血吗?

一名所有招式都在进攻的【战斗大师】,在没亲眼确认对手死亡之前,会因为自救露出破绽?

弥安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笑容,猛地将针剂刺向南宫剃。

被挡住了。

“果然…”弥安眯起眼睛。

南宫剃咬紧牙关。

那确实不是复苏之血,而是某种极强的神经毒素。

她用仅剩的双手握住弥安的手腕,试图把针剂推回去。

僵持。

弥安很快就占据了上风,她把南宫剃压制在地,闪烁着寒光的针管越来越近。

毫无征兆地,她松开手,同时拨开了南宫剃的手掌。

左手拨开右手,右手拨开左手,而南宫剃另外两条手臂…已经全断了。

针管因为重力坠落,在南宫剃惊愕的目光中钉向她的身体。

噗呲。

侧面伸出的手掌将针管稳稳接住,锋利的针头穿透手心,从手背冒了出去。

千钧一发。

南宫剃的呼吸几乎要漏掉半拍,她用破裂的肺喘息着,看向那只悬在半空的手。

那是只灵巧的手,修长而有力,布满了细小的伤痕。

它属于一名工匠,一名刚用【罪人之胆】移动过来的机械师。

这名机械师的另一只手正握紧战火十字,缠绕着白色炽焰的短剑在空气中划出焦痕。

弥安后退一步躲避,李昂趁着这个机会往南宫剃身上甩了支复苏之血。

这时候,弥安已经再次上前了。

李昂没说话,而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伸出手,把什么东西贴在弥安面前。

让南宫剃相当震惊的是,弥安直接停下了动作。

仿佛那是什么倾注愿力的符咒,轻而易举就能定住这只美艳的恶鬼。

——

李昂确实成功了。

见到那个原本属于梅涅尔的吊坠时,弥安的表情有了瞬间的细微变化。

看到李昂反手在空气中勾画出那个符号后,她彻底停下了脚步。

沉默。

像是唯一的软肋被拿住,美艳的恶鬼变得不甘,屈辱,楚楚可怜。

因为对方是李昂,所以弥安知道自己抢不到,也就没必要再尝试了。

“我的回合,弥安。”李昂向前迈步。

弥安不由自主地后退。

“你知道炸弹有没有绑在承重柱上,会对结果产生多大影响吧。”

“时间没到就打破蛋壳,得到的只会是死鸟。”

“只要我现在按下起爆按钮,半个内城区都会陷入混乱,可白银之塔不会有事。”

“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李昂一字一顿,“提、前、引、爆。”

“我会抱着你从四十四层跳下去,我们一起砸进几百公斤的可塑炸药,几千吨太空猴子破碎的梦,还有你夭折的理想里。”

“你知道我能做出这种事,弥安。还记得拍卖会上你说过吗,”李昂一步步向前逼近,“我们都是亡命之徒。”

“只是这次的区别在于,你没有针剂了。”

弥安不断后退,一步又一步。

李昂盯着弥安那双微微震颤的紫色眸子。

以往她会说些调情的话,今天没有,

一个字都没有。

李昂伸手搂住弥安的腰,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背贴住墙壁。

退无可退。

“你在流血,弥安。”李昂抓住她的双手手腕向上举起,压在墙上,“不说点什么?”

弥安侧过头,咬了咬下唇,眸光闪烁。

嘎吱。

订书机一样的设备出现在李昂手中,随着他不断按压,钢钉刺进弥安腹部那处恐怖的开放性伤口。

消毒,缝合,止血。

弥安眼中带着屈辱,却只能以这种姿势任由李昂给自己处理伤口。

毕竟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中。

如果是在厮杀中,她有一万种方法击杀李昂。

可李昂没跟她产生正面冲突,而是直接指向了这场爆破计划的核心。

一是炸药,二是时间。

李昂在镁厅的种种行动,

导致了这半个小时的误差。

李昂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会冒着风险用黄铜圣辇撞进B2层,抢下起爆按钮。

这样一来,半个小时就成了独属于他的时间,

起爆按钮则是毋庸置疑的最佳筹码。

一万种击杀李昂的方法,都不能保证他不会在死前引爆炸药。

只要李昂引爆炸药,而白银之塔没有倒塌,反抗军的最终计划就会失败,

那时唯一的胜算就是击杀奥古二世,可没有借贷记录清零的条件,掌握实权的难度会再上一层台阶。

至于李昂说有把握活下来…他也只剩一支针剂,生命如同风中残烛。

双输。

现在身份调转了,反抗军不再是那个到处搞破坏的家伙,

他们面前站着个愿意引爆炸弹,同归于尽的疯子。

这种全力以赴,对手却一碰就炸,导致没办法出手的感觉…

相当难受。

“你是故意做这些的吗?”弥安的声音有些沙哑,“调查智慧种,和疫医搭上关系,摆平星期天俱乐部,清剿虫巢之母…”

“是的。”李昂微笑着点头。

“不可能…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最后能帮上你的忙?”

“我整天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做过的事比你想象的要多几倍,你看到的只是起作用那些。”李昂擦了擦她脸上的血迹,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弥安。”

沉默几秒,弥安仰起头,凑近李昂的脸,“你知道自己威风不了多久,对吧。”

“再过哪怕十分钟,炸弹安放完成,你的威胁也会失效。”

“那就让我们好好享受这十分钟,”李昂笑了笑,“希望那只胖企鹅能爬得高一点。”

——

第一百零一层。

已经快要燃尽的奥古二世瘫在地上,张三同样伸着舌头不断喘息,像条快累死的狗。

“快点快点,还能再休息五秒。”诺亚面无表情地催促。

“我天啊…”奥古二世捂着脸,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下巴小了不止一圈,

他快要哭出来了。

“这孩子好可怕…李昂平时是怎么跟她相处的?”

“李昂…?”张三回忆了一下,发现诺亚跟李昂相处时乖巧得像只小猫,完全不是现在这幅斯巴达风格。

“在这方面你就别想着和李昂比了…他是…天纵奇才…”张三绝望地摇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诺亚猛地转身,举起霰弹枪。

“我是南宫剃。”灰头土脸的战斗女仆走了上来。

她没说那种弱智般的“别开枪是我是我”,而是第一时间表明了身份。

“…”诺亚挑起眉头。

她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南宫剃,和那样的弥安对上,应该十死无生才对。

也就是说…

“你见到李昂了?”诺亚问。

“对,”南宫剃点点头,“他牵制住了弥安。”

“认真的?”奥古二世咽了口唾沫,“你说他一个序列八比你还能打,牵制住了那种…巅峰状态的怪物?”

南宫剃回忆了一下自己看到的场景。

关于李昂把弥安推到墙上,握住手腕举起压住,然后在腹部摸索着什么。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南宫剃摸了摸下巴,“李昂应该是用了色诱术…之类的。”

“合理,这俩人见面就总喜欢抱一起。”张三点头。

啪!

后脑勺被奥古二世狠狠拍了一下,张三不解地转头,看到了诺亚阴沉到几乎完全隐入黑暗的脸。

“啊…啊哈…我是说…”

张三后背瞬间满是冷汗,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拼命地转动大脑,

一时间,从宇宙大爆炸到万物熵灭在他脑海里飞速闪动,

“李昂应该是到B2层抢到起爆按钮,趁着他们没安好炸弹的时候控制住了局面,并且用提前引爆来要挟弥安。”

张三一边说一边看着手表,

“我之前估算过游行一共需要多久,这次提前了半小时。粗略估计的话,李昂给我们争取的宝贵时间还剩下…十三分钟。”

“该动身了。”他一拍大腿,猛地站起。

“确定没问题吗?”奥古二世咽了口唾沫,伸手指了指,“你后脑勺在冒烟。”

“小事,人类的潜力是无穷的。”张三摆摆手,“我们快走吧。”

“你们刚才爬了不到六十层。”南宫剃看了看计时器,“十分钟六十层?”

“是…是慢了点,可我们真已经到极限了,这期间还得应对铁王座的阻击…”奥古二世苦笑,“我是个普通人,小剃,三百磅的普通人。”

“我没要求你十分钟爬完,我不是什么恶魔。可十秒钟一层是什么意思?”

南宫剃皱起眉头,“照这样下去,你一分钟六层,十分钟六十层,十三分钟就只能爬七十八层。”

“照这样下去,剩下的九十层你爬不完,还得匀出演讲的时间。”

她抓住奥古二世的衣领,

“小,小剃,你要做什么?”奥古二世一脸惊恐。

“张三,你去上面接着。”南宫剃把奥古二世整个举了起来,做出投掷准备,

“诺亚,麻烦你先于我们一层,清理出安全范围。”

“李昂救了我,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做完。”

“老板,我可能得让你飞起来了,真的。”

——

四十四层。

换做以前,弥安一定会提出以长达十分钟的热吻来度过这段时间,虽然她没经历过这种事,并不熟练,

可她能保证会在收尾时咬断李昂的舌头。

不过现在,弥安似乎没了那种心情,

心理暗示的状态下,痛苦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回荡,南部战场的创伤反应,远征中途得知家族崩塌的痛苦,

跳下列车,以逃兵的身份流浪七年,横穿大半个北部,重新回到镁厅,连父亲坟墓都没能找到的悲伤。

疲惫涌上心头。

她没心情再去维持那层厚重的,优雅成熟的壳,

在李昂眼前的,是个倔强,不服输,有些男孩子气的,名为弥安·索蒂斯的落魄贵族,是没人再认可身份的女爵。

他们正靠着墙壁,并肩坐着。

沉默,等待。

嘀嗒,嘀嗒,嘀嗒,时钟一点点转动,

像是某种混乱的童话故事,

企鹅拼命往树顶爬,猴子们拼命砍树,

日出前的这段时间,肉食动物在河边喝水,默默等待。

李昂想打破这场诡异的沉默,他是个会跟物品说话的人,再这样下去,他会忍不住跟洛缇丝聊天了。

香烟是个很好的媒介,可惜李昂不抽烟,他只偶尔抽两口零件。

“你抽烟吗?”李昂问。

“如果你想抽就请便吧,”弥安摇摇头,“我不抽烟,妈妈说抽烟骨头会烂掉。”

短暂的沉默后,她开口提问。

“为什么帮我处理伤口?”

“我不想在一个内脏外露的人身边待太久,这应该不难理解。”

“噗…”弥安被逗笑了。

李昂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那不是平日里那种大姐姐风格的笑容,完全不美艳,不魅惑。

是眯起眼睛,露出牙齿,看起来反而傻兮兮的笑。

“那你应该给我支复苏之血。”她接着说。

“是啊。”李昂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应该给你支复苏之血,那样我们就都没底牌了。你序列六,我序列八,公平公正。”

“小气!”弥安抱怨着。

“你倒是比我想象的慷慨,”李昂侧头望着她,“我没想到你会把最后一支针剂给那两个家伙,梅涅尔和恩雅。”

“你只是在利用她们吧。梅涅尔的不安,恩雅大哥的信,你靠着这些东西操纵人心,并不存在真正的感情。”

“为什么会把针剂给她们?”

男孩子气的,倔强的,不服输的女爵沉默片刻,

“是啊,为什么呢。”她喃喃自语。

“我听说,人在遭受创伤后,心理年龄会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李昂说,“他们没办法真正意义上的长大。”

“我看着你,弥安,只能看到一个疲惫,绝望的孩子。她刚从列车上逃下来,想要回家。”

“…别以为你很了解我,”弥安盯着地面,“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这只是其中一个面,你另一个面还心怀复兴人类的光辉理想。”李昂点头。

“而且我们是死敌。”弥安接着说。

“没错,死敌。”

“除非你肯跟我结婚。”

“死敌是不能变成妻子的。”李昂饶有兴趣地看着弥安。

不知道是因为心理暗示,还是失血过多,女爵的语言水平似乎也跟着下降了,像是醉酒后的反应。

她此刻正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话反击,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许久后,她耸了耸肩,似乎决定展示宽容。

“还是谢谢你找回秘银马车。”弥安说。

“没打算给你,那是我的东西,我要带上黄铜圣辇的。”李昂实话实说。

“小气!”弥安再次皱眉。

“不过…”李昂从腰包里摸出个金属物。

那是刻着花朵的银制家徽,原本挂在秘银马车上。

这东西显然不能被奥古二世带着游行,李昂就摘下来拓印了几份,留作寻找刺青的同时…

“物归原主。”他把家徽递给弥安,“勿忘我,花语是永恒记忆与珍贵的回忆,你的名字很好听。”

“…”弥安的手有些颤抖。

她接过来,仔仔细细抚摸几次,又用脸颊蹭了蹭,最后什么都没说。

李昂握紧战火十字,弥安也抽出那把和平漫步者。

时间要到了。

企鹅要爬上树顶,猴子们快把树砍倒,

湖边升起半个太阳。

龙舌兰日出,

太阳升起,准备战斗。

——

镁厅建立后六十四年,下午六点整,首日庆典即将到达尾声。

奥古二世准时出现在顶楼演讲台上。

他看起来灰头土脸,面色苍白,西装衬衫整个湿透了,鼻尖上还有煤灰。

这一路上,他完全是被南宫剃和张三丢上来的,途中吐了三次,

愣是咬着牙没吭一声。

没给奥古这个姓氏丢脸,他比看起来硬汉得多。

至于那些煤灰,还有湿漉漉的衬衫,

一百九十一层,他的办公室已经成了片火海,消防龙头不停喷水,地板已经成了片汪洋。

不管怎么样,他成功到了这里。

经过数不清的重机枪,数不清的铁王座,尸体,切割,爆炸,四十四楼那场诡异的闪光,以及那么多次的失重。

夕阳的余晖越过高墙,照在奥古二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模糊的橙色毛边。

万众瞩目。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这就是全世界最高的大楼。

站在这里往下看,人群像是毛绒地毯一样,每个人都是一个小小的点。

几分钟后,这座全世界最高的大楼说不定也会消失,像是定格照片那样,

一声巨响,然后开始倾斜,八十度,六十度,四十五度,然后轰隆!

再之后,白银之塔在地图上也是个小小的点了。

抓紧时间。

奥古二世从湿透的内兜里掏出演讲稿,纸张完全变成了泥,根本打不开。

他揉了两下,把那团东西丢到一边,开始脱稿。

中气十足,极具亲和力的声音顺着喇叭传向整个镁厅。

奥古二世是天生的政客,他有条不紊,干净利落地讲解着自己的规划,

关于腐败,教育,医疗,保险,工人,工坊主,列车长,

再关于帮派,妓女,奴隶,皮条客。

毫不避讳那些辛辣的话题,说出自己一定要做到哪些,计划未来能做到哪些。

雄赳赳气昂昂。

这只企鹅爬上树顶,在阳光下向着整个森林宣布,自己要成为百兽之王。

轰!!

有什么东西从遥远的H区月台,比奥古二世承诺的未来更早到来了。

古斯塔夫列车炮。

三吨半,一人多高,满载火药的巨大炮弹,如同凌冽的寒风般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