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无处不在的恐惧(1/1)
担架轮子在光滑冰冷的合金地板上滚动,发出单调而刺耳的摩擦声,取代了火星荒野的风沙呼啸。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刺鼻,强行驱散了剑悟鼻腔里残留的硝烟与血腥。他被安置在一个狭小的、纯白色的医疗隔间里,头顶是无影灯惨白的光,照得四壁白得晃眼,毫无温度。
医护兵的动作专业而迅速,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冷漠。沾满灰烬和汗渍的衣服被剪开剥离,冰冷的酒精棉球擦拭着皮肤上的擦伤和嵌入的细小碎石,带来一阵阵细密的刺痛。心电图贴片像湿冷的虫子吸附在胸口,血压袖带猛地收紧又松开,冰冷的听诊器在心脏位置游移。各种仪器的指示灯闪烁着幽幽的绿光、红光,发出规律的、令人心烦的电子蜂鸣。
剑悟像个破旧的玩偶般任人摆布,身体脱力后的麻木感尚未完全消退,但精神上的剧痛却在封闭、冰冷、充满审视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每一次仪器的触碰,都让他想起哥尔巴的爪尖划过特利迦装甲的刺耳声响;每一次电子音的鸣叫,都像是胸口的计时器在濒死边缘的尖鸣。
“心率偏高,血压不稳,有轻微脱水迹象……多处软组织挫伤,皮肤表层擦伤……无明显开放性创口及内出血……” 医护兵对着通讯器冷静地汇报,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无明显开放性创口……”
这个结论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剑悟最后的伪装。在那种级别的爆炸核心,在哥尔巴的疯狂攻击下,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只是“挫伤”和“擦伤”?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作马队长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仿佛就在隔间外,透过这单薄的墙壁,死死地盯着他。
“真中队员,请放松。” 一个穿着白大褂、表情刻板的女心理评估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电子记录板,声音平板无波,“我们需要对你的精神状况进行初步评估。请描述你在遗迹附近遭遇怪兽袭击时的经历,尽可能详细。”
经历?
剑悟躺在冰冷的检查床上,无影灯的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他能说什么?说自己在花田感受到召唤?说触碰石像变成了巨人?说笨拙的战斗?说那个品红色的魔鬼轻描淡写地切掉怪兽的头和尾巴,再用冰冷的话语将他的灵魂撕得粉碎?说那如同烙印般的“地狱特训”?
“我……在花田……照顾露露耶……怪兽……爆炸……跑……摔倒……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几乎是机械地重复着之前在废墟上的说辞,声音干涩空洞,眼神涣散地聚焦在天花板惨白的光源上。他知道这谎言拙劣得可笑,但他别无选择。每一个真实的字眼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滋滋作响。
心理评估师的笔在电子板上快速记录着,没有抬头,但剑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公式化的不信任。这种沉默的质疑比直接的逼问更让人窒息。
隔间的门滑开一条缝隙,作马铁心队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完全进来,只是站在门口那片更昏暗的走廊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没有说话,但那道目光,如同沉重的铅块,直接压在了剑悟的胸口。
压力。
巨大的、无孔不入的压力。
来自身体的虚弱,来自环境的冰冷和审视,来自必须保守的惊天秘密,来自那个品红男人刻下的、名为“无能”和“天真”的耻辱烙印,还有作马队长那双穿透一切、等待着他崩溃或露出破绽的锐利眼睛。
剑悟感到自己的精神像一根被绷紧到极限的琴弦,随时都会在下一秒彻底断裂。他想蜷缩起来,想逃离这个冰冷的牢笼,想对着所有人吼出真相!但他不能!特利迦的力量是守护的力量,不能成为混乱和恐惧的源头!还有……那个男人……那个“地狱特训”……那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抓住那渺茫希望的机会!
“呃……” 一声压抑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呜咽不受控制地逸出喉咙。剑悟猛地侧过头,将脸埋进冰冷的枕头里,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精神重压和无处宣泄的屈辱与恐惧。
“真中队员?” 心理评估师停下记录,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程序化的关切,“你感觉怎么样?是否需要镇静剂?”
“不……不用……” 剑悟的声音闷在枕头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强行压抑的哽咽。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他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崩溃!他需要力量!需要明天!需要那个……地狱!
就在这时,极其突兀地——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如同老式机械相机快门按下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剑悟混乱一片的脑海中响起!
这声音如此真实,仿佛就在耳边!
剑悟的身体瞬间僵直!埋在枕头里的眼睛猛地睁大!
他几乎是触电般地抬起头,不顾医护兵正要给他注射营养液的针头,不顾心理评估师错愕的目光,不顾作马队长骤然锐利的眼神,惊恐地、疯狂地扫视着这个狭小的、纯白的、一览无余的医疗隔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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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没有!
只有冰冷的仪器,惨白的灯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墙壁光滑,没有任何可供窥视的孔洞。门外走廊的阴影里,也只有作马队长一个人。
是幻觉?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幻听?
但那个声音……那种独特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快门声……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门矢士!
那个魔鬼!他还在!他就在附近!他甚至能……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听到了多少?看到自己这副崩溃的丑态了吗?他是不是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用他那品红色的相机,记录下自己像条丧家之犬般颤抖的样子?然后嘴角带着那该死的、冰冷的嘲讽弧度?
一股寒意,比医疗舱的冷气更刺骨百倍,瞬间从剑悟的尾椎骨窜上头顶!屈辱、恐惧、愤怒……还有一丝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真中队员!冷静!躺好!” 医护兵按住他因为突然动作而差点扯掉电极的手臂。
“我……我没事……” 剑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强迫自己躺回去,闭上眼睛,但眼皮下的眼球却在疯狂地转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擂鼓声,引得心电图监视器发出急促的警报蜂鸣。
“嘀嘀嘀!嘀嘀嘀!”
刺耳的警报声在狭小的隔间里炸响,红光在仪器面板上疯狂闪烁。医护兵和评估师立刻紧张起来。
“心率过速!血压急剧升高!快!准备镇静剂!”
冰冷的液体通过针头注入血管,带来一阵强制性的麻痹和眩晕感。药物的力量开始强行压制他失控的生理反应。
在意识被药物拖入黑暗的前一秒,剑悟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作马铁心队长依旧站在门口阴影里的身影。队长的眉头锁得更紧,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似乎穿透了药物的迷雾,牢牢锁定在他身上,那眼神里的探究和疑虑,已经浓重得化不开。
而那个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意味的快门声——“咔嚓”——仿佛还残留在他的耳膜深处,如同跗骨之蛆,伴随着药物带来的黑暗,一同将他吞噬。
地狱尚未开始,冰冷的窥视和无孔不入的拷问,已然如同铁幕般笼罩。而那个品红色的魔鬼,如同一个无形的幽灵,宣告着他的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