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端阳霜重(1/1)
寅时三刻
汴河柳林笼罩在薄雾中,林姝玥的指尖刚触到周正后颈的针孔,就听见谢砚舟的马蹄声碾碎露水。
他今日换了墨色官服,腰间的平安符被暗纹腰带遮住一半,唯有五彩绳尾端的枫叶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子时三刻,你为何走西侧角门?"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却在弯腰时,袖口滑落露出她绣的"砚"字纹样——那是成亲时她亲手缝的里衬。
林姝玥攥紧半片枫叶,叶脉间的朱砂粉比昨日更显黯淡:"给你送醒酒汤。"
话音未落,衙役呈上的丝绦让她呼吸一滞——月白色襦裙袖口的缠枝纹绣法,确实与她昨夜穿的那件分毫不差。
谢砚舟的指尖掠过丝绦,忽然想起昨夜替她掖被角时,她袖口蹭到他下巴的触感。
他猛地转身,对着柳林深处道:"先押回大理寺。"
林姝玥望着他的背影,发现他腰间的五彩绳打了死结,不像往日那样松散自然。
卯时初
大理寺公堂的烛火摇曳,林姝玥跪在蒲团上,看着谢砚舟将丝绦与襦裙比对。
他的指腹在"月白"二字上停留太久,久到她以为他会开口说些什么,却只听见惊堂木重重拍下:"可还有话说?"
"周正七日前买棕榈叶时,落下这块碎银。"她呈上的碎银在青砖上滚了两圈,停在谢砚舟脚边。他却没有弯腰,反而翻开账本:"幻水散纸包,在你房内找到。"
林姝玥盯着那熟悉的"姝"字蜡封,想起三日前替他整理书房时,曾见他对着类似的纸包皱眉。此刻她忽然明白,他那时的忧虑,或许就与今日有关。
"砚舟,那纸包..."
"够了!"他打断她,喉结滚动着别过脸,"公堂之上,只论证据。"
林姝玥看见他耳尖泛着不正常的红,知道那是他情绪激动的征兆,却再也换不回往日的温柔眼神。
地牢的铁门合拢时,苏桃桃的哭声被箫妄言的劝慰声隔开。林姝玥摸着石壁坐下,指尖触到块凸起的砖——一年前她穿越到这个地方时,也是被冤枉成了嫌疑人,那时的谢砚舟和她犯不着边际,而如今成了夫妻,她又再次回到了这里。
辰时正
谢砚舟站在窗前,望着手中的蜜饯发呆。这是今早从林姝玥房里拿的,蜜饯纸包上还留着她的指纹。
他忽然想起她总说"岭南蜜饯要配新茶",便伸手去够桌上的茶盏,却碰倒了胭脂盒。
盒底的暗格打开,露出半片碎银,上面的"赵"字刻痕刺得他眼眶生疼。赵崇,漕帮大当家,上周曾来大理寺送过端午礼。
谢砚舟攥紧碎银,想起林姝玥说周正袖口有沉水香——那是他惯用的香,可赵崇身上明明是龙涎香。
"大人,凝香阁掌柜求见。"衙役的通报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谢砚舟迅速藏起碎银,听掌柜说起"晓霞红"朱砂粉的购买记录,赵崇的名字赫然在列。他盯着账本上的日期,正是周正死亡前一日。
"赵崇买胭脂做什么?"他问,声音却比平日沙哑。掌柜欲言又止,最后递上个纸包:"这是赵大当家让代买的,说是...给书房添些香气。"
谢砚舟打开纸包,里面竟是晒干的鬼针粽叶,叶脉左右对称,与林姝玥案头的标本截然不同。
离开凝香阁时,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五彩绳铺子。老婆婆递来条"一叶同心"款:"公子瞧这针脚,多像夫妻相依。"
他摸着枫叶刺绣,忽然想起林姝玥昨夜替他摘发簪时,发间落了片枫叶在他衣襟上,那时他还笑着说"比玉佩好看"。
回到大理寺,他在林姝玥的供词上画了个圈,笔尖却在"月白襦裙"处洇开墨渍。衙役以为他要改判,刚要开口,却见他猛地撕碎供词,转身走向地牢。
巳时三刻
地牢里,林姝玥数着砖缝,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谢砚舟停在铁栏杆前,两人隔着半步距离,谁也没说话。她看见他手中握着她的银铃,铃舌上还沾着他惯用的沉水香。
"幻水散的蜡封..."他开口,却又顿住,像是在斟酌词句,"是新做的。”
林姝玥望着他眉间的褶皱,忽然想起成亲那日,他也是这样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委屈你了"。她轻笑一声:"所以呢?是要告诉我,你信我?"
谢砚舟喉结滚动,伸手想碰她指尖,却在触到她腕间银镯时猛地缩回。那银镯内侧刻着的"砚姝"二字,此刻在火把下泛着冷光。
"我查过了,赵崇买过假的鬼针粽叶。"他终于说出口,"还有朱砂粉,他买的比你的暗。"
"所以你打算翻案?"林姝玥抬头,却看见他眼底的挣扎,"可公堂上的证据确凿,大理寺卿的夫人杀人,多好的谈资。"
"不是这样..."
"那是哪样?"她打断他,声音里带着连日来的疲惫,"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杀人,却还是要把我关在这里,就因为那些所谓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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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砚舟攥紧银铃,铃身硌得掌心生疼:"律法面前,人人平等。"
"好个人人平等。"林姝玥笑出泪来,转身背对他,"那你告诉我,五年前李御史贪污案,证据也确凿,你为何力排众议彻查到底?只因他是你父亲的结拜兄弟?"
地牢里陷入死寂,谢砚舟望着她颤抖的肩膀,想起那年李御史被构陷,他熬了整宿查卷宗,最后在御史台门前还要挡住言官的唾沫。
而如今他的夫人遭此落难,他想伸手抱她,却连指尖都在发抖。
"我会查清楚。"他终于说,声音轻得像叹息,"给我时间。"
林姝玥没有回头,只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远,偶尔停顿,像是走几步便要回头。她摸出藏在衣襟里的五彩绳——那是今早他替她系的,如今已被她攥得发皱。
未时初
汴河码头,箫妄言摇着折扇拦住赵崇的小厮:"小哥这香袋,倒是眼熟。"小厮脸色一变,转身想跑,却被苏桃桃用团扇敲中后颈。
"说!为什么偷我姐姐的襦裙?"苏桃桃叉腰,发间银蝶步摇随动作轻颤。
小厮瞥见她腰间的同心佩,忽然跪下:"是赵大当家让我干的!他说只要栽赃给林夫人,谢大人就会放过漕帮..."
箫妄言挑眉:"放过漕帮?赵崇最近在忙什么?"
"漕运...漕运垄断的事。"小厮哆嗦着,"周正想分润,大当家便让我扮成林夫人引他到柳林,又用她的丝绦勒人,再把幻水散纸包塞进她房里..."
与此同时,谢砚舟在赵崇的书房里发现了半片枫叶——正是林姝玥落在案发现场的那枚。
枫叶背面有块暗渍,经仵作查验,竟是铁锈与朱砂的混合物。他攥着枫叶,想起林姝玥说过"周正指甲缝里的朱砂偏暗",忽然觉得喉头腥甜。
"大人,赵崇跑了!"衙役的喊声惊碎了午后的寂静。谢砚舟望着窗外摇曳的柳枝,想起今早林姝玥在公堂上说"我信你"时的眼神,忽然转身冲向地牢。
申时三刻
地牢里,林姝玥听见头顶传来瓦片碎裂声。她刚起身,就见赵崇提着刀闯进来,刀刃上的血珠滴在她月白裙角,像朵妖冶的花。
"谢砚舟要查漕运,那我就让他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赵崇逼近,刀光映出她苍白的脸,"你以为他真信你?不过是在官场做戏罢了。”
林姝玥后退,后腰抵在石壁上,触到那块刚刻着"砚"字的砖。她想起谢砚舟说"给我时间"时的眼神,忽然福至心灵,将藏在袖中的枫叶抛向火把。
"看清楚了,这才是我房里的枫叶!"她大喊,枫叶在火光中显出血色纹路——那是她用朱砂画的"砚"字,与赵崇手中的假枫叶截然不同。
赵崇愣神的瞬间,谢砚舟的身影破窗而入,腰间的五彩绳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挥剑挡开刀刃,却在看见林姝玥裙角的血迹时,握剑的手猛地一抖。
"砚舟!"林姝玥的呼喊让他回过神来,剑锋精准地挑落赵崇手中的刀。赵崇后退时踩到地上的枫叶,滑倒在地,露出藏在靴底的丝绦碎片——正是林姝玥襦裙上的缠枝纹。
谢砚舟盯着碎片,忽然想起林姝玥曾说"我的绣品从不用双股线",而赵崇伪造的丝绦用的正是双股。
他转身看向林姝玥,却见她别过脸,不愿与他对视。
公堂再审时,赵崇小厮的供词与双股线丝绦、伪造粽叶等物证一一陈列。谢砚舟的指尖在惊堂木上摩挲三次——那是他昨夜在书房练习了百遍的开场白,此刻却觉得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
"经查明,林氏并无作案动机与实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公堂里回荡,目光死死锁在林姝玥腕间的银镯上,那对"砚姝"刻字在烛光下忽明忽暗,"本官宣判...林氏无罪。"
堂下传来苏桃桃的抽气声,箫妄言的折扇却猛地合上。林姝玥抬头,正对上谢砚舟眼底翻涌的暗潮,像暴雨前的汴河,看似平静却藏着惊涛。
她想起昨夜地牢里他说"给我时间"时的侧脸,此刻却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谢大人。"她的声音清亮如冰,福身时特意将"大人"二字咬得极重,"民妇告退。"
谢砚舟猛地起身,腰间的五彩绳扫过桌沿:"我送你..."
"不必了。"林姝玥转身时,银铃从袖中滑落,却被她视而不见。谢砚舟弯腰拾起,铃舌上还沾着她惯用的茉莉香,与他腰间的沉水香混在一起,竟有些刺鼻。
走出大理寺时,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苏桃桃想扶她,却被她轻轻避开:"我自己能走。"
箫妄言望着她挺直的脊背,忽然开口:"砚舟他今早...在公堂下写了十遍'无罪'。"
林姝玥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她摸着腕间空荡荡的银铃位置,想起先前谢砚舟说"这铃铛一响,我就知道你在唤我",此刻却只觉得腕间凉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