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孝献皇帝辛(1/1)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癸巳年)

春天,正月,曹操进军濡须口,号称有步兵、骑兵四十万,攻破了孙权在长江以西的营地,俘虏了孙权的都督公孙阳。孙权率领七万大军抵御,双方对峙了一个多月。曹操看到孙权的战船、武器装备以及军队阵容整齐严肃,不禁感叹道:“生儿子就该像孙仲谋这样;像刘景升(刘表)的儿子,简直就是猪狗!”孙权给曹操写了封信,说:“春天江水正要上涨,您最好赶紧离开。”在另一张纸上又写道:“只要您不死,我就没法安心。”曹操对将领们说:“孙权没骗我。”于是撤军返回。

庚寅日,汉献帝下诏合并十四个州,恢复为九州。

夏天,四月,曹操回到邺城。

当初,曹操在谯县的时候,担心长江沿岸的郡县被孙权攻占,想把百姓迁到内地,就问扬州别驾蒋济:“以前我和袁本初(袁绍)在官渡对峙,迁移了燕县、白马县的百姓,那些百姓没乱跑,敌人也不敢来抢掠。现在我想迁移淮南的百姓,你觉得怎么样?”蒋济回答说:“那时咱们兵力弱,敌人兵力强,不迁移百姓肯定会被敌人抢走。但自从打败袁绍以来,您威名震慑天下,百姓没有别的心思,大家都眷恋故土,实在不愿意迁移,强迫他们肯定会人心不安。”曹操没听他的。结果百姓们互相惊扰,从庐江、九江、蕲春、广陵等地,十多万户人家都往东渡过长江,长江以西就变得空虚了,合肥以南,只剩下皖城。后来蒋济奉命到邺城,曹操迎接他时,大笑着说:“我本来只是想让百姓躲避敌人,结果反倒把他们都吓跑了!”于是任命蒋济为丹阳太守。

五月丙申日,朝廷把冀州的十个郡封给曹操,封他为魏公,曹操依旧兼任丞相和冀州牧。还赐予曹操九锡之礼:大车、兵车各一辆,黑色公马八匹;礼服礼帽一套,红色鞋子一双;三面悬挂的乐器,六十四人规格的舞蹈乐队;可以居住在朱红大门的府邸;登殿时设置的台阶;三百名虎贲卫士;斧钺各一把;红色的弓一张,红色的箭一百支,黑色的弓十张,黑色的箭一千支;美酒一坛,配上玉制的酒勺。

天下起了大雨。

益州从事广汉人郑度听说刘备起兵,就对刘璋说:“左将军刘备孤军深入来袭击我们,他的兵力不到一万,民众还没有归附他,军队又没有辎重,只能靠抢掠田野里的庄稼来维持。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巴西、梓潼的百姓全部驱赶到涪水以西,把仓库里的粮食和田野里的庄稼都烧掉,加高壁垒,挖深壕沟,静静地等待。他来了,咱们不跟他交战。时间一长,他没了补给,不出一百天,肯定会自己撤退,等他撤退的时候咱们再追击,一定能抓住他。”刘备听说后很担忧,就问法正怎么办。法正说:“刘璋肯定不会采用这个计策,不用担心。”刘璋果然对他的下属们说:“我只听说过抵御敌人来安定百姓,没听说过惊动百姓来躲避敌人的。”就没有采纳郑度的计策。刘璋派他的将领刘璝、冷苞、张任、邓贤、吴懿等人抵御刘备,结果都战败了,只好退守绵竹;吴懿到刘备军中投降。刘璋又派护军南阳人李严、江夏人费观统领绵竹的各路军队,李严、费观也率领他们的部下向刘备投降。刘备的军队更加强大了,就分别派遣将领去平定下属各县。刘璝、张任和刘璋的儿子刘循退守雒城,刘备进军包围了雒城。张任率兵在雁桥出战,战败身亡。

秋天,七月,魏国开始建立社稷坛和宗庙。

魏公曹操将三个女儿送进皇宫封为贵人。

当初,魏公曹操追击马超到安定,听说田银、苏伯造反,就率军返回。参凉州军事杨阜对曹操说:“马超有韩信、英布那样的勇猛,很得羌人、胡人的人心;如果大军返回,不做好防备,陇上的各个郡县就不归国家所有了。”曹操撤军后,马超果然率领羌人、胡人攻打陇上的郡县,那些郡县纷纷响应,只有冀城拥护州郡长官坚守。马超兼并了陇右的全部兵力,张鲁又派大将杨昂协助他,共有一万多人,一起攻打冀城,从正月一直打到八月,救兵都没有来。刺史韦康派别驾阎温出城,向夏侯渊告急,城外被围了好几层,阎温趁夜从水里偷偷游出去。第二天,马超的士兵发现了他的踪迹,派人追上去抓住了他。马超押着阎温到城下,让他告诉城里的人说:“东边没有救兵了。”阎温却对着城上大喊:“大军不出三天就到,大家加油!”城里的人都感动得哭了,高呼万岁。马超虽然很生气,但因为攻城很久都没攻下,就慢慢劝诱阎温,希望他改变主意。阎温说:“侍奉君主,至死不变,你难道想让我这个长辈说不义的话吗!”马超就杀了他。不久后,城外的救兵还是没来,刺史韦康和太守打算投降。杨阜大哭着劝谏说:“我们率领父兄子弟,为了大义互相激励,拼死守城,一心为您坚守这座城。现在怎么能放弃眼看就要成功的事业,陷入不义的名声中呢!”刺史、太守不听,打开城门迎接马超进城。马超进城后,就杀了刺史和太守,自称征西将军、兼并州牧、督凉州军事。

魏公曹操派夏侯渊救援冀城,还没赶到冀城就沦陷了。夏侯渊距离冀城还有二百多里时,马超前来迎战,夏侯渊的军队作战不利。氐王千万响应马超,驻扎在兴国,夏侯渊只好领军撤回。正好杨阜的妻子去世,他向马超请假去安葬妻子。杨阜的表兄天水人姜叙担任抚夷将军,率兵驻扎在历城。杨阜见到姜叙和他的母亲,忍不住悲伤地抽泣。姜叙问:“你怎么这样?”杨阜说:“守城没能守住,长官死了我又不能跟着去死,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马超背叛父亲,违抗君命,残忍地杀害州里的长官,这难道只是我杨阜的责任和耻辱吗?整个州的官员都觉得耻辱。你手握重兵,却没有讨伐贼人的心思,就像当年赵盾被记载为弑君一样(暗指姜叙失职)。马超虽然强大,但不讲道义,有很多破绽,很容易对付。”姜叙的母亲激动地说:“哼!伯奕(姜叙字),韦伯君(韦康)遇难,你也有责任,难道只是义山(杨阜字)的吗!人谁能不死,为忠义而死,死得其所。你们应该赶紧行动,别再顾虑我;我会为你承担一切,不会因为我的余生拖累你。”姜叙于是和同郡的赵昂、尹奉、武都人李俊等人合谋讨伐马超,又派人到冀城,联合安定人梁宽、南安人赵衢作为内应。马超把赵昂的儿子赵月抓去做人质,赵昂对妻子异说:“我已经定下这样的计谋,事情肯定万无一失,但赵月怎么办?”异大声回答说:“为君父洗刷奇耻大辱,丢掉脑袋都不算什么,何况是一个儿子呢!”

九月,杨阜和姜叙进兵,进入卤城,赵昂、尹奉占据祁山,一起讨伐马超。马超听说后,大怒,赵衢趁机哄骗马超,让他亲自出城迎击。马超出城后,赵衢和梁宽关闭冀城城门,把马超的妻子儿女都杀了。马超进退两难,就去袭击历城,抓住了姜叙的母亲。姜叙的母亲骂他说:“你这个背叛父亲的逆子,杀害长官的恶贼,天地怎么会长久容你!你还不早点死,还有脸见人吗!”马超杀了她,又杀了赵昂的儿子赵月。杨阜和马超交战,身上受了五处伤。马超战败,就往南投奔张鲁。张鲁任命马超为都讲祭酒,还想把女儿嫁给他。有人对张鲁说:“像他这样的人,连自己的亲人都不爱,怎么会爱别人!”张鲁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曹操封赏讨伐马超的有功之人,封侯的有十一人,赐给杨阜关内侯的爵位。

冬天,十一月,魏国开始设置尚书、侍中、六卿等官职;任命荀攸为尚书令,凉茂为仆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为尚书,王粲、杜袭、卫觊、和洽为侍中,钟繇为大理,王修为大司农,袁涣为郎中令并代理御史大夫事务,陈群为御史中丞。袁涣得到赏赐,都会分给别人,家里没有积蓄,缺什么就向别人借,他不做那种故意表现清高的行为,但当时的人都佩服他的清廉。当时有传言说刘备死了,大臣们都去祝贺,只有袁涣没有这么做。

魏公曹操想恢复肉刑,下令说:“以前陈鸿胪(陈纪,陈群父亲)认为死刑中有可以施加仁爱恩典的情况,御史中丞(陈群)能申述你父亲的观点吗?”陈群回答说:“我父亲陈纪认为汉朝废除肉刑,增加笞刑,本意是出于仁爱怜悯,结果死的人却更多了,这就是所谓名义上减轻刑罚,实际上加重了。名义上刑罚轻就容易让人触犯,实际上刑罚重就会伤害百姓。而且杀人偿命,这符合古代的制度;至于伤人,有的只是残害别人身体,却只是剪剪头发(指当时刑罚),这不合理。如果采用古代的刑罚,让犯淫罪的人接受宫刑,让盗窃的人砍掉双脚,那就永远不会有淫乱和盗窃的恶行发生了。古代三千条刑罚,虽然不能全部恢复,但像这几条,是当今社会所忧虑的,应该先施行。汉律中判处死刑的,是仁爱无法顾及的重罪,其余那些罪不至死的,可以改为肉刑。这样的话,所施加的刑罚和所保全的生命就能够相抵了。现在用笞刑导致死亡的办法,来代替不致死的刑罚,这是重视人的肢体而轻视人的生命啊。”当时参与讨论的人,只有钟繇和陈群的意见相同,其他人都认为不可行。曹操因为战事还没结束,考虑众人的意见后,就暂时搁置了这个想法。

评论

建安十八年是三国乱世中极具标志性的一年。这一年里,曹操集团、孙权集团、刘备集团以及凉州马超势力等多方力量展开激烈角逐,军事冲突、政治变革与人性抉择交织上演,为三国格局的形成埋下诸多伏笔。透过史册简练的记载,我们能清晰看到乱世中权力运作的逻辑与个体命运的浮沉。

军事交锋:实力较量与战略博弈

这一年的军事舞台上,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曹操与孙权在濡须口的对峙。曹操号称率领四十万步骑兵进军濡须口,虽攻破孙权江西营并俘获都督公孙阳,但面对孙权七万军队的严密防御,最终只能感叹“生子当如孙仲谋”。这场战役中,双方展现出不同的军事智慧:曹操倚仗兵力优势发起强攻,却在孙权“舟船器仗军伍整肃”的严密部署下难有突破;孙权则以精准的战略判断与心理战术应对,一句“春水方生,公宜速去”点破曹军受制于自然条件的软肋,而“足下不死,孤不得安”的直白表述,既显坦诚又藏威慑,最终迫使曹操撤军。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博弈,体现了三国时期军事对抗中“智斗”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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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凉州战场上演着另一场惨烈的较量。马超凭借羌胡部族的支持与张鲁的援助,对冀城展开长达八个月的围攻。这场战役中,人性的光辉与黑暗激烈碰撞:别驾阎温冒死突围求救,即便被俘仍坚守忠义,向城中高呼“大军不过三日至”,最终慷慨赴死;刺史韦康却在困境中选择投降,终遭马超杀害;杨阜则在城破后隐忍谋划,联合姜叙、赵昂等人起兵复仇,其外母以“死于忠义,得其所也”的决绝态度支持讨贼,赵昂之妻异更是以“丧元不足为重,况一子哉”的牺牲精神激励丈夫,展现出乱世中忠义之士的硬核担当。

政治变革:权力集中与制度调整

建安十八年的政治舞台上,曹操集团的权力巩固成为核心线索。正月刚结束濡须口战事,朝廷便“诏并十四州,复为九州”,这一行政区划的重大调整,实则是为曹操进一步掌控地方权力铺路。到了五月,曹操正式被封为魏公,获冀州十郡封地,同时加授九锡——大辂、戎辂、衮冕之服、轩县之乐等一系列象征最高权力的礼器仪仗,标志着曹操的权力达到新高度,距离篡汉自立仅一步之遥。这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操作,既体现了曹操集团的权谋智慧,也反映出东汉王朝名存实亡的现实。

十一月,魏国“初置尚书、侍中、六卿”,建立起相对完整的行政体系,荀攸、钟繇、陈群等谋士重臣各居要职,进一步完善了曹操集团的权力架构。值得注意的是,曹操试图恢复肉刑的讨论虽因“军事未罢”而搁置,但从陈群“名轻则易犯,实重则伤民”的论述中,能看到乱世中统治者对严刑峻法的依赖倾向,也为后来曹魏的法律制度埋下伏笔。

决策得失:战略误判与民心向背

这一年的诸多事件中,曹操迁徙淮南民众的决策堪称典型的战略失误。当初在谯县时,曹操担心滨江郡县被孙权攻占,计划将淮南民众内迁,扬州别驾蒋济明确反对:“人情怀土,实不乐徙,惧必不安。”但曹操固执己见,结果引发十馀万户民众惊恐逃亡江东,导致“江西遂虚,合淝以南惟有皖城”,反而削弱了自身的防御根基。曹操事后虽以“大笑”掩饰,实则暴露了其统治中“强权威压”模式的局限性——即便“威震天下”,违背民心的决策终将反噬自身。

相比之下,刘璋在面对刘备入侵时的决策则更显昏聩。益州从事郑度提出“驱民烧谷、高垒深沟”的坚壁清野策略,本是应对刘备“悬军袭我、军无辎重”的有效手段,但刘璋以“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为由拒绝,最终导致刘璝、冷苞等将接连战败,李严、费观等重臣投降,自己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两位统治者的决策失误,印证了“民心向背”与“战略远见”在乱世争霸中的关键作用。

人性百态:忠义与权谋的碰撞

建安十八年的历史记载中,最动人的莫过于乱世中的人性抉择。阎温面对马超的威逼利诱,坚守“事君有死无二”的信念,以生命践行忠义;杨阜在冀城失守后,以“何面目以视息于天下”的自责之心,联络盟友复仇,即便“身被五创”仍坚持战斗;姜叙之母以“死于忠义,得其所也”的觉悟支持儿子讨贼,展现出超越性别与年龄的家国情怀。这些人物的选择,在“胜者为王”的乱世法则中,筑起了一道坚守道义的精神长城。

然而,乱世也催生了权谋与背叛。马超虽勇却“背父叛君,虐杀州将”,最终众叛亲离;韦康在关键时刻放弃抵抗,既辜负了杨阜等人的坚守,也未能换来自身安全;赵衢、梁宽以诈术诱骗马超出城,随后“闭冀城门,尽杀超妻子”,虽属复仇之举,却也显露出乱世斗争的残酷无情。这些复杂的人性表现,让这段历史充满张力。

建安十八年的风云变幻,本质上是三国时期“秩序重构”过程中的缩影:曹操通过制度调整与权力集中强化统治根基,孙权凭借精准的战略判断巩固江东基业,刘备则在益州逐步打开局面,各方势力在军事、政治、民心的较量中此消彼长。而乱世中的忠义坚守与权谋博弈,不仅塑造了个体的命运,更在无形中推动着历史走向三分天下的格局。这段历史留给后人的,不仅是权力斗争的经验教训,更是关于人性、道义与家国情怀的深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