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我们是租金(1/1)

王二麻子嘶哑的声音,像一块石头砸进死寂的池塘。

没有激起涟漪。

只是一路沉了下去,被那片绝对的黑暗和寂静吞没。

账单。

这个词,比任何战吼都更具分量。

它砸在每一个残存的灵魂上,让他们从那份令人窒息的旁观中惊醒。

他们不是观众。

他们是欠债人。

这栋名为“庇护所”的房子,不是免费的。

“他撑不了多久。”将军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情感,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那团光,是他的‘自我’认知。”

“黑暗在告诉他,‘你不存在’。”

“他每一次重新凝聚,都是在对整个虚无怒吼‘我在这里’。”

将军顿了顿,他暗金色的魂体,第一次显露出一丝波动。

“这很累。”

“比我们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战争都累。”

左威的魂火,像一颗被风压到极致的星。

他死死盯着那团在黑暗边缘挣扎的青铜色微光。

他能感觉到。

那份跨越了生死的疲惫,那份源于灵魂最深处的倦怠。

仿佛一个人,用双掌撑住了一片正在坍塌的天空。

血肉磨没了,露出骨头。

骨头磨成粉,只剩下不肯弯曲的意志。

“我们能做什么?”左威的声音,从自己的意志中挤出来,干涩而沙哑。

“撞过去?把那片黑的玩意儿撕了?”

“你无法撕碎‘没有’。”将军否定了他的想法。

“那不是一个实体,不是一个敌人。”

“它是一种规则,一个最终极的‘熵增’。”

“一种宣布万物终将回归死寂的判决。”

王二麻子的魂火剧烈跳动着,空洞的眼眶对着那片黑暗。

“狗屁的判决!老子不认!”

“老子死的时候,判官都没敢这么跟我说话!”

“说得对。”将军的语气,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赞许。

“这就是关键。”

“‘不认’。”

左威的意识猛地一动。

“将军?”

“他正在被‘抹除’,因为他的故事,正在被‘虚无’这个更宏大的故事所覆盖。”将军解释道。

“就像一张白纸上的墨点,只要纸足够大,墨点就失去了意义。”

“我们不能攻击那片白纸。”

“但我们可以让那个墨点,变得更黑,更深,更无法忽视。”

“用什么?”左威追问。

“用我们自己。”

将军的声音,在每一个灵魂中回响,清晰,冰冷,却带着一种滚烫的逻辑。

“我们每一个,都是一个故事。”

“一个名字,一场战斗,一次死亡,一声不甘的呐喊。”

“我们是已经被写完的句子。是已经刻在石头上的碑文。”

“虚无,无法轻易擦掉我们。”

他的魂体,那暗金色的光芒,指向秦川那点微光。

“他为我们撑起屋顶。”

“现在,我们去当他的墙。”

“用我们每一个人的‘存在’,去加固他的‘存在’。”

“用我们数千个已经完结的故事,去对抗那个‘一切都将终结’的故事。”

“我们,就是租金。”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王二麻子一声混杂着痛苦和快意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

“墙!老子当了一辈子地痞流氓,临了,还能当块砖?”

“操!这买卖划算!”

他的魂火,第一个动了。

没有冲向那片黑暗,而是决然地、毫不犹豫地,冲向了秦川那团微弱的青铜光芒。

“房东!收租了!”

“老子王二麻子!烂泥里打滚的命!死在阴沟里,被野狗啃得只剩骨头架子!”

“老子不认!”

他的魂火,像一颗流星,撞进了那团青铜光晕的外围。

没有融合。

也没有被弹开。

王二麻子的魂火,在那青铜光晕的边缘停下,然后,像烧红的烙铁,印了上去。

他开始燃烧自己。

将自己那混乱、肮脏、却无比真实的一生,化作燃料。

那些属于他的记忆碎片,不再是无序的风暴,而是变成了一圈坚实的、带着烟火气的堤坝。

一个混混的叫骂。

一次赌输后的赖账。

一次为了半个馒头跟人打得头破血流的狠劲。

这些卑微的、不值一提的过去,此刻却化作了最坚硬的盾牌,挡在了秦川和那片黑暗之间。

那片吞噬一切的黑,第一次,慢了一瞬。

“所有人!”

左威的声音,如出鞘的利刃,斩断了所有人的犹豫。

“以房东为中心!构筑防线!”

“这不是命令!”

“这是我们欠下的债!”

“报上你的名字!你的部队!你的死法!”

“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撑着!”

“让他知道,他的墙,有多硬!”

左威的魂火,化作第二道流光,紧随王二麻子之后。

他没有吼出自己的故事。

他的故事,就是沉默。

是纪律,是服从,是钢铁般的意志。

他的魂火,像一枚精准的铆钉,钉在了王二麻子那片混乱的堤坝旁,将它和秦川的意志,更紧密地链接在一起。

一道,两道,十道,百道……

数千点魂火,像一场倒放的流星雨,从四面八方,汇向那片风雨飘摇的孤岛。

“第三集团军,一等兵,李四!死于炮火延伸!”

一个老兵的魂火,带着铁锈的味道,撞了上来。

“我守过阵地!我知道怎么当墙!”

“黑甲军,斥候,赵五!被三个杂碎捅穿了肚子!老子也拉了两个垫背!”

一个年轻的魂火,带着不甘的锋锐,嵌了进去。

“妈的,老子不想再死一次!可这比死还他妈憋屈!”

“镇远镖局,趟子手……”

“瀚海商会,护卫……”

“我们是……”

一个个名字,一声声怒吼,一段段或光荣或卑微的死亡。

它们不再是哀嚎。

它们是宣言。

它们像无数块形状各异的砖石,被左威这枚铆钉,被王二麻子这滩混着泥沙的浆糊,强行砌在了一起。

它们环绕着秦川那点微光,筑起了一道由记忆和意志组成的、摇摇欲坠却寸步不让的墙。

当最后一点魂火归位时,一道环形的、由数千种不同光泽构成的光墙,出现在那片绝对的黑暗之中。

它不耀眼。

甚至有些驳杂、丑陋。

墙内,是那点被守护的、仍在与自身疲惫抗争的青铜色。

墙外,是那片沉默的、代表着终极否定的黑暗。

光墙,成了战场的最前线。

左威能感觉到那股压力。

那不是物理上的推挤。

是一种概念上的碾压。

黑暗在对他们每一个人低语。

“你的死,毫无价值。”

“你的存在,是个错误。”

“你的记忆,终将被遗忘。”

“放弃吧。”

左威身旁,那个叫李四的老兵魂火,光芒猛地一暗。

“阵地……守不住的……”一个绝望的念头,从他身上传来。

“闭嘴!”左威的意志,像一记军鞭,狠狠抽了过去,“你的阵地,现在是我!”

“我的阵地,是房东!”

“你敢退一步,老子先毙了你!”

李四的魂火,剧烈一颤,那份溃散的念头,被强行遏制住了。

“是……长官……”

左-威没有理会。

他将自己所有的感知,都顶在了最前方。

他能感觉到,秦川的意志,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

那团微光,极其轻微地,朝着他们的方向,靠了靠。

像一个在无边寒夜里跋涉了太久的人,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篝火的温度。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整道光墙,猛然间凝实了一分。

“有效果!”王二麻子的声音带着狂喜。

“别分心!”将军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下,“它要来了。”

话音刚落。

那片一直沉默的黑暗,动了。

它没有像潮水般涌来。

而是从最深处,浮现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双眼睛。

不,那甚至不是眼睛。

只是两个更深邃、更纯粹的“空洞”。

当那两个空洞“看”向光墙时,所有灵魂,都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不属于任何语言,却能让所有意志理解其含义的声音。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根真正的钉子,直接钉向了他们意志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