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剑走偏锋,洪武之忧(1/1)

人生如戏,不过互飙演技。

吕氏心中莫名一怔,眼眸微垂。

视线内,原本哭哭啼啼的臣子,此刻都流露出几分思索之色。

不少人,看向朱允熥的眼神中,还带有几分动情。

先前只闻皇孙朱允炆仁孝之名,现今看来,这个存在感不强的皇孙朱允熥,同样一片纯孝。

吕氏从臣子神情中解读出部分,心中骤然一紧。

但此刻,再行诘责,显得她这个做母妃的过于苛刻,反而不美。

说到底,眼前泪流满面的朱允熥,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出生后不久丧母,如今猝然丧父。

人生不幸之事,全部压在他瘦弱肩头。

之前昏睡,就显得情有可原。

可就这样让朱允熥收拾声望,吕氏于心不甘。

大好局面,岂能容这稚子三言两语毁尽。

她低头看向朱允熥,片刻后,缓缓伸出手,用力的擦拭掉他脸上泪水。

“好孩子,母妃不怪你,只是……你父王猝然离世,母妃心里难受。”

“当初你父王重病之时,允炆在身旁照顾,昼夜不离。”

“如今,允炆日夜守灵,每日伤心垂泪,形销骨立,母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你和允炆,都是好孩子,快些进去,陪一陪你父王,莫叫你父王觉得冷清孤寂。”

吕氏一番话情真意切,句句没有说朱允熥的不是,但句句都只说朱允炆的好。

明里暗里讽刺朱允熥,早不尽孝,偏生此刻前来。

恐有虚情假意之嫌。

“母妃仁慈,待我如暖春。”

“父王病重之时,孩儿本想昼夜侍奉左右,是母妃心疼孩儿自幼体弱,让孩儿安心等待父王病愈。”

“怎知道,父王他……呜……”

说到动情处,朱允熥眼角泪水决堤,肩膀微微耸动。

“孩儿痛恨自己,为何体弱至此,未曾日夜侍奉父王榻前。”

“孩儿感念母妃爱护,恐孩儿难承天崩,许孩儿精心修养。”

“孩儿感谢二兄允炆,事父至孝,能解父王心忧。”

“自今日始,孩儿每日必于父亲灵前守孝,以尽孝心。”

“父王下葬后,孩儿愿在父王陵前守孝三年,以全人子之礼。”

话音落地,众人为之动容。

自有礼开始,守孝三年,为人子本分。

正所谓: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

但时至今日,规矩早已经不像旧时严苛。

如今守孝,只需布衣粗食,每逢重大节日诞辰,施以祭奠即可。

陵前守孝,意味着结庐独居,无宴饮之乐,无丝竹之声,单衣粗食。

吕氏心思难明,嘴唇微动,一时之间无有言语。

身旁朱允炆眼窝深沉,定定地看着眼前有几分陌生的朱允熥,心中警惕爬升。

过了好一会儿,吕氏怏怏道:“先进去吧。”

陵前守孝,此事非她一个太子妃能够决定。

入得灵堂,棺椁在前,尚未封钉,旁有冰块降温,以保证尸身不腐。

灵堂一侧,禅唱声不断,皆乃高僧,正在为太子朱标祈福。

事死如事生,更遑论皇家。

朱允熥双膝跪在灵前蒲团上,先行跪拜礼,而后起身,在一侧蒲团跪下。

他眼眸微垂,不再注意四周动静,面上依旧保持着悲戚之色,内心底思绪浮动。

方才在灵堂前,吕氏骤然发难,无非是要将他踩在脚下,以成全朱允炆太孙之念。

他一番对答谨慎,言语之间并无漏洞,此番责难算是成功度过。

可形势依旧很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心中成见可谓高山,三言两语之间,绝不会移去。

顺其自然徐徐图之只会落入下乘,唯有兵行险着剑走偏锋方可实现弯道超车。

机会,他需要一个与朱元璋独处的机会。

……

朱元璋的心情很不好。

苦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太子朱标猝然离世,对他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言,可谓晴天霹雳。

若非是天赋异禀,身体底子厚,朱标咽气那一刻,他也该跟着魂归天外。

经历了初时的伤痛之后,朱元璋已经逐渐接受朱标离世的苦痛。

他开始思考,大明的未来,该交到谁的手里。

前几日,他在奉天殿东角门前询问众臣子建议。

建议颇多,但并未让他满意。

他和马皇后有五个儿子,太子朱标离世,还有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周王朱橚。

按照礼法,太子早于皇帝离世,可立嫡次子。

也就是秦王朱樉。

奈何秦王朱樉荒唐无道,残暴不仁,所做之事,天怒人怨。

朱元璋还不想大明二世而亡,秦王朱樉一早就被他排除在外。

难道,真就如刘三吾那老东西所说,从皇孙之中择一良人?

朱元璋皱着眉,心思久久难定。

标儿,你怎么就先走了?

英儿走了,妹子也走了,现在,你也走了。

还给咱出了一个大难题。

要不,去找标儿谈一谈?

朱元璋心里生出如此荒诞的想法来。

他今日本就该去。

只是内心多有恐慌,不忍接受此等事实。

如今给自己找一个借口,重整了心中苦痛,才算有了勇气。

……

“臣(奴婢)(孙)叩见皇帝陛下(祖父皇帝陛下)。”

“都出去吧,咱要和标儿,单独待一会儿。”

众人有序退出灵堂。

朱允熥眼神微微一瞥,来人粗布麻衣,身材高大,一张国字脸虽然年迈,但依旧满满威严。

退至灵堂外,众人并未离开,就地而跪,继续守灵。

一时间,原本还算空旷的地方,此刻分外拥挤。

朱允熥左右一观,吕氏和朱允炆不知去向。

他内心揣摩,吕氏既然能提前得知,必定会借此机会,让朱允炆有更多表现机会。

大位之争,素来如此。

明处暗处手段不断,稍不注意,就会落于人后。

朱允熥细细揣摩,片刻后,心中已有计策。

……

……

注:1、懿文太子薨,帝御东阁门,召对群臣,恸哭。三吾进曰:“皇孙世嫡承统,礼也。”太孙之立由此。(《明史》列传第二十五)

2、四月丙子,太子薨,太祖愈属意于上。一日召侍臣,密语之曰:“太子薨,长孙弱不更事,主器必得人。朕欲建燕王为储,以承天下之重,庶几宗社有托。”翰林学士刘三吾曰:“立燕王,置秦晋二王于何地?且皇孙年长,可继承矣。”太祖默然。(《明实录太宗实录》卷一)

3、戊寅,上御东角门,论群臣曰:“朕老矣,太子不幸,命也。”因大哭。谈迁曰:“上御门时,称国有长君,社稷之福。燕王类朕,朕欲立之,何如?”翰林学士刘三吾曰:“将置秦晋二王何地?”上不极答,因大哭。

国史虽如此,然永乐所裁定,未遂确也……在文皇未免借其说以欺靖难诸人,又曲笔张大之。(《国榷》卷九)

4、虞怀王雄英,兴宗长子,太祖嫡长孙也。洪武十五年五月薨。年八岁。追加封谥。(《明史》列传第六)

5、是月丙戌崩,年五十一。帝恸哭,遂不复立后。是年九月庚午葬孝陵,谥曰孝慈皇后。(《明史》列传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