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囚笼与恶灵(1/1)

电子笔从松弛的指间滚落,在金属桌面弹跳着发出空洞的脆响。博士猛地惊醒,脖颈僵硬如锈蚀的齿轮。全息沙盘早已熄灭,办公室沉入一片昏朦,唯有墙壁上幽蓝的pRtS核心指示灯规律明灭,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电子眼。他撑起身,窗外不再是沉沉夜色,而是被大型工程机甲探照灯割裂的、弥漫着金属粉尘的苍白黎明。空气里震荡着液压锤持续不断的夯击声——咚!咚!咚!——每一次都沉重地砸在耳膜上,也砸在紧绷的神经上。时间不等人,毁灭的倒计时在看不见的东北方沉默燃烧。

冷水泼在脸上,短暂的刺痛驱散了最后一点昏沉。博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带着一股未散的疲惫和更深的焦灼,推开了办公室沉重的金属门。门外,一个崭新的、喧嚣的、尘土飞扬的世界扑面而来。

地下熔炉区:

升降机沉入地底,仿佛坠入炼狱的咽喉。灼热的空气带着硫磺和熔融金属的刺鼻气味,瞬间包裹上来,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滚烫的砂砾。巨大的空间被三座“焚尘之炉”占据,它们如同匍匐的钢铁巨兽,暗红色的炉体表面,粗大的能量导管虬结盘绕,发出沉闷的嗡鸣。炉口吞吐着骇人的金红色光流,那是被高效熔炼的红石能量,纯粹而狂暴的光映照着整个空间,将穿梭其间的工程大队成员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粗糙开凿的岩壁上,如同跳动的鬼影。

“博士!” 一个戴着厚重隔热面罩、浑身沾满黑色油污的工程师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大声嘶吼,指着炉体侧翼一组飞速旋转的银白色散热矩阵,“可露希尔主任的改装!效率提升了百分之十五!但核心压力阀需要每小时手动校准一次,这鬼地方的高温让精密传感老是漂移!” 他抹了把汗,汗珠瞬间在灼热的空气里蒸腾成白气。博士凑近观察,隔着面罩都能感受到那矩阵散发的惊人热量,旁边控制台上,代表炉内压力的红色曲线正危险地逼近临界黄线。他用力拍了下工程师的肩膀,指向旁边一组备用冷却液灌注口,又做了个强化的手势。工程师会意,重重点头,转身吼叫着指挥几个队员去拖拽粗大的冷却液管道。博士的目光扫过那些在热浪中奋力工作、身影模糊的干员,没有停留,转身走向下一个升降梯口。炉火的咆哮和金属的撞击声在身后追逐着他。

拉特兰圣所工地:

重返地表,踏入b区,景象截然不同。虽然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尘土,但刺鼻的金属熔炼气味被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新切割石材和某种微弱能量场的清新气息取代。巨大的废弃机修车间骨架仍在,但内部已被彻底改造。三台泰坦机甲庞大的残骸被精密的切割光束分解,巨大的反应堆外壳被吊装起来,作为基座,正在浇筑一种闪烁着微光的银灰色特种混凝土。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在铺设的穹顶——一块块巨大的、近乎完全透明的聚合晶板被工程机甲吊臂小心翼翼地安放到位。正午的阳光(尽管被废土尘埃过滤得有些惨淡)毫无阻碍地穿透晶板,泼洒在下方已经初具雏形的圣徽基座上,基座表面镌刻的拉特兰符文在光线下流淌着液态黄金般的光泽。

“博士,枢机阁下很关心进度。” 一个穿着拉特兰戍卫队轻甲、但未戴头盔的年轻战士快步走来,他的铳斜挎在背后,语气恭敬,但眼神锐利地扫过博士略显疲惫的脸。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那些正在铺设的独立通风管道接口,接口处加装的粒子滤网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您承诺的日落时地基验收……枢机希望确认能按时进行日光圣徽的首次充能测试。” 博士抬头,眯眼看向那已覆盖近半的透光穹顶,晶板纯净得仿佛不存在,只有边缘折射出细微的虹彩。“告诉枢机,” 他的声音在工地的嘈杂中异常平稳,“晶板透光率达标,圣徽基座材料融合稳定。日落前,这里会有第一缕属于拉特兰的光。” 年轻战士微微颔首,目光中的审视似乎缓和了一瞬,随即转身快步离开。博士站在原地,看着阳光透过晶板,在尚未完工的地面上投下清晰的光斑,与周围飞扬的尘土形成奇异的对比。他转身离开,身后是戍卫队员开始指挥人手清理基座周围碎石的呼喝声。

洞穴矿道入口:

通往地下洞穴的入口位于工厂堡垒最深处,靠近F区萨卡兹熔炼场。空气在这里变得阴冷潮湿,混杂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甜腥味。巨大的合金闸门敞开着,露出向黑暗中延伸的螺旋状矿道入口。临时架设的强力照明灯将入口附近照得亮如白昼,但灯光之外,深邃的矿道如同巨兽的食道,吞噬着光线,只留下无边的黑暗和未知。岩壁上,新开凿的痕迹还很新鲜,碎石散落一地。伊内丝正站在入口处,她的阴影仿佛比周围的黑暗更加浓稠,几乎与矿道的幽暗融为一体。她手中托着一个打开的便携样本箱,里面几支试管盛放着暗绿色的粘稠液体,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微光。

“博士。” 伊内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没有抬头,目光锁定在试管上。“电弧墙净化效果显着,主水源孢囊浓度下降了百分之四十。但是,” 她终于抬起眼,阴影在她冷峻的面容上跳动,“暗河支流,新发现的。孢子繁殖速度……比主河道快了近一倍。它们在进化,或者找到了更合适的温床。” 她指向矿道深处某个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螺旋主矿道避开了主裂缝,很安全。但那条新发现的支流……如果开发,坍塌风险指数会飙升到百分之七十五以上。而且,我们现有的电弧发生器功率不足以覆盖那么长的支流。” 博士走到矿道口,冰冷的湿气扑面而来,带着那股甜腥味。他凝视着那片被伊内丝指着的、灯光无法触及的黑暗区域,耳边仿佛能听到岩层深处暗河汩汩的流动声,以及……某种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菌丝蠕动声。他没有说话,只是对伊内丝做了个严密监控的手势,眼神凝重。伊内丝无声地点点头,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样本箱,身影再次被矿道入口的阴影吞没大半。博士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象征着未知威胁的黑暗,转身离开。阴冷潮湿的气息如影随形。

维什戴尔的禁闭区:

穿过层层加固的隔离门,喧嚣和尘土被彻底隔绝在外。禁闭区位于堡垒最底层,靠近基础结构承重墙的位置,冰冷、干燥、寂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惨白的应急灯光均匀地涂抹在狭长的金属走廊上,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空气里只剩下通风系统单调的嘶嘶声,以及……自己脚步的回音,每一步都清晰得刺耳。

走廊尽头,最后一扇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门内是一个完全由高强度合金铸造的狭小房间,四壁光滑,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只有角落一个固定在地面的简易便器。房间中央,一把同样焊死在地面的金属椅,维什戴尔就被束缚在上面。

她穿着一身灰白色的特制拘束衣,坚韧的材料从脖颈一直包裹到脚踝,只在手腕和脚踝处留有连接固定锁扣的接口。这种设计最大限度地限制了她的肢体动作,连手指都无法自由蜷曲。她的双臂被拘束衣自带的宽厚束缚带紧紧捆绑在身体两侧,整个人像一具被精心打包的、失去灵魂的人偶,只有那颗头颅还能自由转动。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地、一点点地抬起头。乱糟糟的灰白头发下,那双眼睛如同淬火的刀锋,即使在惨白的光线下也闪烁着一种非人的、狂躁的亮光。她的嘴角慢慢咧开,形成一个扭曲的、近乎撕裂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齿。

“哦?瞧瞧谁来了?”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金属,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腔调,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我们伟大的、算无遗策的‘指挥官’大人,终于舍得从他那堆漂亮的沙盘和数字里,屈尊降贵来看看他可怜的、被遗忘的棋子了?” 她的头颅神经质地左右晃动了一下,灰白的发丝扫过苍白的脸颊,目光死死盯在博士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恐惧或哀求,只有纯粹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恶意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外面敲敲打打,好热闹啊……” 她歪着头,仿佛在侧耳倾听那根本不可能传进来的施工噪音,脸上浮现出一种孩童般的天真好奇,但这表情转瞬即逝,被更深的恶意取代。“是在给拉特兰那群长翅膀的鸟人筑金窝?还是在给萨卡兹的渣滓们挖更深的坑?哦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破碎的笑声,“我差点忘了,我们英明神武的博士,可是连拉特兰的枢机和她那可爱的小鸟妹妹都‘照顾’得‘无微不至’呢……” 她刻意加重了“照顾”和“无微不至”几个词,灰白的瞳孔在拘束衣的领口上方收缩着,像盯住猎物的蛇。

“她们那身圣洁的羽毛……” 维什戴尔的声音陡然压低,变成一种充满恶毒快意的耳语,在冰冷的寂静中清晰得可怕,“……沾上你这种‘恶灵’的味道,是不是特别……带劲?” 最后一个词,她几乎是用气音嘶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被拘束的身体无法动弹,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锁在博士的脸上。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她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名为恨意的惊雷在狭小的空间里酝酿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