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血玉(三)(2/1)
我是被冻醒的。
不是寻常的冷,是那种能钻进骨髓缝里的寒气,像是整个人被扔进了结冰的井里。地板贴着我的后背,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来,冻得我牙关直打颤。我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胳膊沉得像灌了铅,稍一用力,骨头缝里就传来针扎似的疼。
“该轮到你了……”
那行字还在我胸口。不是用墨水写的,是从皮肤里渗出来的暗红色纹路,像极了血玉宝石裂开时的样子。我用指甲去抠,刚碰到那些纹路,指尖就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那些字是活的,正随着我的心跳微微起伏,边缘还在慢慢往四周蔓延,像蛛网一样爬向我的脖颈。
“滚开……”我哑着嗓子低吼,喉咙干得发疼,像是吞过一把沙子。
视线扫过房间,镜子已经碎成了渣,满地的镜片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每一块碎片里都晃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我猛地别过脸,不敢再看,却在低头的瞬间,看见地板上那些从镜子里爬出来的黑线,正顺着我的脚踝往上缠。
它们变得更粗了,像浸了水的棉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散发出和老太太棉袄一样的霉味。我拼命蹬着腿,想把那些线甩掉,可它们就像生了根的藤蔓,越缠越紧,勒得脚踝处的皮肤都泛起了青紫色。
“嗬……嗬……”
那风箱似的喘息声又响起来了。这次不在窗外,也不在镜子里,就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我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扫过衣柜、书桌、门后——最后定格在床底下。
床沿垂下来的床单在微微晃动,不是被风吹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轻轻蹭着。我能看见床板和地板之间的缝隙里,透出一缕极淡的红光,和血玉宝石的颜色一模一样。
锁骨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痒。我抬手去摸,摸到一个硬硬的凸起,形状和那枚裂开的宝石完全吻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蠕动,想钻出来,又被一层薄薄的皮肉死死挡住,只能在里面不安分地翻滚。
“它要出来了……”我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念头,吓得浑身一哆嗦。
窗外的天不知何时亮了,灰蒙蒙的,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湿抹布。风停了,可窗户还敞开着,窗帘耷拉在两边,露出外面空荡荡的巷子。昨天晚上那个趴在窗台上的“她”不见了,但窗台上那些黏糊糊的液体还在,已经变成了深褐色,像干涸的血迹。
我挣扎着爬起来,膝盖磕在地板上,疼得我眼冒金星。那些黑线已经缠到了我的膝盖,正顺着裤腿往上爬,我能感觉到它们在往我的毛孔里钻,每钻进一根,就有一股寒气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就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冲。手指刚碰到门把手,就被烫得缩回手——黄铜的把手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上面还缠着几圈黑线,正慢慢蠕动着,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打不开的……”
那个沙哑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说。我猛地回头,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那股腥甜的气息却越来越浓,像是有人把一桶陈年老血泼在了房间里。
我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符号——和木盒盖上刻着的那个最复杂的符号一模一样,也是用那种暗红色的纹路组成的。它在慢慢变深,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针在皮肤上一点点烫出来的。
“不……”我绝望地靠在门上,后背抵着滚烫的门板,冷热交织的痛楚让我眼前发黑。
床底下的红光越来越亮了。我能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咔嚓”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床板。紧接着,一只枯瘦的手从床底伸了出来,指甲缝里嵌着的黑泥掉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是那个老太太的手。手腕上那圈红得发黑的勒痕,此刻正往外渗着暗红色的液体,滴在地板上,瞬间就被那些黑线吸了进去。
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总是在楼道里转悠,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在找什么,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说:“找我的玉坠……它会自己回来的……”当时我只当她是老糊涂了,现在才明白,她找的不是玉坠,是能让玉坠“回来”的人。
是我。
床底下的“她”慢慢爬了出来。还是那件深色的棉袄,只是此刻已经湿透了,沉甸甸地贴在身上,能看清里面凸起的骨头形状。她的脸还是像被水泡过一样浮肿,五官扭曲在一起,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直勾勾地盯着我锁骨处的凸起。
“找到了……”她咧开嘴笑了,那些沾着暗红色污渍的牙齿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它想回来……”
我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见锁骨处的皮肤正在慢慢鼓起,像有一颗豆子在下面生根发芽。那层薄薄的皮肉被撑得越来越亮,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个红色的影子在动,像极了那枚血玉宝石的形状。
“它饿了……”老太太朝我走过来,每走一步,地板上的黑线就往两边退开,露出底下被腐蚀出的深色印记,“需要血……新鲜的血……”
她的手伸向我的脖子,指甲尖离皮肤只有几寸远。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浓烈的尸臭味,混杂着水草的腥气,几乎要把我熏晕过去。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书桌上的一样东西——昨天撬开木盒时用的那把水果刀,还躺在那里,刀刃上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粉末,是从盒盖的纹路里刮下来的。
求生的本能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我猛地推开老太太,虽然只是轻轻一碰,她却像个破败的稻草人似的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有无数根骨头在她身体里碎裂。
我扑到书桌前,抓起水果刀,转身对着她。刀刃在晨光下闪着冷光,我能看见自己在刀面上的倒影——脸色惨白,眼睛里布满血丝,锁骨处的凸起越来越明显,像个即将破壳的虫卵。
“别过来!”我举着刀,手抖得厉害,几乎要握不住。
老太太停下了脚步。她歪着头,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具。然后,她缓缓地抬起手,指向我胸口的符号:“没用的……它已经认主了……”
话音刚落,锁骨处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像是有一把生锈的锥子,正从里面往外钻。我低头,看见皮肤“噗”地一声裂开了,鲜血涌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而从那道伤口里,慢慢爬出来一个东西。
是那枚血玉宝石。
不,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它变得更大了,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血管,正随着我的心跳轻轻搏动。那些从宝石里钻出来的黑线,一端连着我的心脏,另一端则扎进了老太太的身体里。
“现在……轮到你了……”老太太的嘴角咧得更大了,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把它……带下去……”
她猛地朝我扑过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骨头里。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变冷、变僵硬,像是一块正在迅速冻结的冰块。
而那枚从伤口里爬出来的血玉宝石,正顺着那些黑线,慢慢往老太太的胸口移动。
我突然明白了“该轮到你了”是什么意思。
不是她要杀我。是她要让我变成下一个“她”。变成这枚血玉宝石的新容器,变成那个在楼道里转悠、寻找下一个“继承者”的老太太。
刀掉在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变得越来越冷。那些黑线顺着血管钻进心脏,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痛楚。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正在失去温度,变得像老太太的皮肤一样僵硬、冰冷。
最后一眼,我看见老太太的脸正在慢慢变得清晰,不再扭曲,不再浮肿,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平静的脸。
就像我在楼道里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而我的脸,正透过地上的碎镜片,慢慢变成她最初的模样——扭曲的,浮肿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