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法正求赏,陈子元定局(1/1)

冬日的早朝比往常更冷。

青铜漏壶里的水结了薄冰,丹墀下的青砖浸着霜色,官员们的朝靴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陈子元站在文官首列,看着殿门被宦官推开时卷进的冷风掀起几缕垂落的朝珠,突然想起昨夜陈宫走后,自己在廊下看雪时的那片融雪——此刻的朝堂,大概也快到冰消雪融的时候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司礼太监的尖嗓刚落,右班队列里便迈出一人。

玄色官服绣着金线云纹,腰间玉玦相撞发出清响,正是益州军师法正。

他抬头时,眼角的细纹里还凝着晨露,嘴角却挑着惯有的三分挑衅:"臣法正,为灭吴之功请赏。"

殿内霎时安静得能听见炭盆里松枝爆裂的轻响。

"放肆!"

光禄勋马良第一个甩袖出列,朝珠在胸前晃得急:"灭吴乃陛下运筹、三军用命,岂容你一人贪功?"他脖颈涨得通红,手指几乎戳到法正衣襟:"更遑论早朝请赏,成何体统!"

"体统?"法正挑眉,指尖叩了叩腰间玉牌,"当年陛下入蜀,庞士元中箭落凤坡时,马大人可在雒城城头谈体统?"他突然提高声音,震得殿角铜鹤香炉里的轻烟都晃了晃,"臣献奇计取涪关,率偏师断吴军粮道,夜袭牛渚矶烧其战船三百艘——这每一件,都记在军报里,压在陛下御案上!"

几个老将跟着出列。

前将军关羽抚着长髯,丹凤眼微眯:"孝直所言非虚。

牛渚矶一役若迟半日,江东水师便可突围入海口,灭吴之战至少要拖半年。"

"关将军!"太仆卿张裔急得直跺脚,官帽上的珊瑚珠蹭着肩头,"可他这请赏的折子......"他从袖中抖出一卷纸,"臣等今早才见着,竟写着'灭国首功,当得丞相长史之位'!

这职位本是丞相副手,哪有臣子自己开口要的?"

陈子元垂眸盯着自己腰间的丞相印绶。

殿内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有骂法正跋扈的,有叹其直率的,有偷偷看他脸色的。

他想起昨夜陈宫说的"贺礼",此刻才明白法正的"贺"字里藏着怎样的锋刃——灭吴之后,益州旧臣与荆州新贵本就暗流汹涌,法正偏要在这节骨眼上把"功"和"赏"摊在阳光下。

"够了。"

刘备的声音像块冷铁砸进沸汤。

他坐在龙椅上,指节抵着下颌,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孝直的折子,朕看过。"他抬手示意宦官,"念。"

小黄门捧着明黄奏疏展开,声音尖细却清晰:"臣法正,蒙陛下信任,得掌益州军机。

今江东既灭,臣有三求:一求迁丞相长史,协理朝政;二求准臣父母迁居洛阳,承欢膝下;三求赐城中商铺五间,以为子孙谋生之资。"

"什么?"

"商铺?"

议论声炸成一片。

张裔的珊瑚珠差点晃掉,瞪圆了眼:"他灭吴首功,竟只讨五间商铺?"马良的脸从红转白,手指绞着朝服下摆:"那丞相长史......"

"丞相长史之职,原是朕要赏的。"刘备打断他,目光转向陈子元,"子元,你说。"

陈子元向前一步,靴底与青砖相碰的声响格外清晰。

他望着法正——对方正垂眸盯着自己的靴尖,指节在腰间玉玦上摩挲,像是刻意避开众人视线。

这是法正紧张时的习惯,他太清楚了。

"陛下,"陈子元的声音沉稳如钟,"法孝直在灭吴之战中,算无遗策。

牛渚矶火攻时,他率亲卫冒箭雨登船,左肩中箭仍坚持指挥;截断粮道那日,他在雨里跪了整夜,就为等吴军运粮队的火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众人,"有功不赏,何以励后?"

"可他自请官职......"张裔还想争。

"自请如何?"陈子元突然冷笑,"当年耿弇平齐,面陈光武帝求攻张步;冯异定关中,上书请战隗嚣。

汉家儿郎立了功,光明正大求赏,这是血性,不是逾矩!"他转向刘备,躬身更深,"臣愿以丞相之位担保,孝直任长史,必不负陛下。"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漏壶滴水的声音。

法正猛地抬头,目光撞进陈子元眼底,像是被烫到般又迅速垂下。

他喉结动了动,指尖攥紧朝笏,指节泛白。

"好。"刘备拍了拍御案,"孝直的三求,朕准了。"他的声音里带了丝笑意,"至于商铺......"他扫了眼殿外飘起的细雪,"洛阳城最热闹的西市,朕给你留五间临街的。"

"谢陛下!"法正跪下行礼,玄色官服在地上铺开,像片沉在雪地里的云。

就在众人以为朝会要散时,他突然又抬起头:"陛下,臣还有一事。"

"讲。"

法正从袖中抽出一卷黄绢,双手举过头顶:"臣愿将法家在益州的私田八百顷,尽数献与朝廷。"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像块巨石砸进池塘,惊得殿外的雪雀扑棱棱乱飞,"臣只求......往后法家子孙,能守着陛下赐的商铺,做个安分的小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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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朝哗然。

张裔的珊瑚珠"当啷"掉在地上,他浑然不觉,只瞪着法正手里的黄绢;马良的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朝服下摆被自己踩得皱成一团;关羽抚须的手停在半空,丹凤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张飞在武将队列里直拍大腿,震得腰间玉佩乱响:"好个法孝直!

这比那些藏着田契哭哭啼啼的软蛋强多了!"

陈子元望着法正手中的黄绢。

晨光照进来,在绢面上投下一片暖黄,像极了当年在成都城楼上,法正指着地图说"要让益州的田,都长百姓的粮"时眼里的光。

他忽然明白,法正的"贺礼"从来不是封赏,而是这卷黄绢——灭吴之后,益州士族都在看新帝如何立威,他这一献,既表了忠心,又给那些观望的氏族递了把尺子:要保富贵,先交田产。

"退朝。"刘备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

他起身时,龙袍上的金线在晨光里闪了闪,"孝直,你随朕去御书房,说说这田产该怎么分。"

法正应了声,起身时黄绢从手中滑落一角。

陈子元眼尖,看见绢底还压着几页纸,隐约能辨出"益州法家田契"等字——看来这八百顷,不过是个头彩。

殿外的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落满丹墀。

陈子元望着法正跟着刘备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融雪时掌心的凉意。

他摸了摸腰间的丞相印绶,印钮上的螭纹还带着体温——看来这个冬天,要化的不只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