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林振华的电话(1/1)

下午四时三刻,东四分局副局长办公室的木门被轻轻叩响。

林默正伏案批阅文件,钢笔尖在粗糙的公文纸上沙沙作响。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地投在糊着宣纸的窗棂上,将斑驳的光影洒在他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制服上。

"报告。"门外传来豆爱国刻意压低的声音。

林默头也不抬,只将钢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进来。"

豆爱国推门而入,双手捧着一个粗瓷茶碗,碗边还缺了个小口。茶汤浑浊,飘着几片粗制的茶叶梗子,热气在闷热的办公室里袅袅上升。

"默哥,您要的茶。"豆爱国小心翼翼地将茶碗放在办公桌一角,那里已经积了一圈深色的茶渍。

林默这才抬起头,浓黑的眉毛下,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过茶碗:"放那儿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

豆爱国放下茶碗却不走,搓着手在办公桌前磨蹭:"那个...陈大夫的事儿..."

钢笔尖在纸上顿住,洇开一小团墨迹。林默缓缓抬头,目光如刀:"你很闲?前门大街那起盗窃案查得怎么样了?"

"正查着呢!"豆爱国赶紧挺直腰板,"王二狗那小子昨儿个在朝阳门一带露过面,街道积极分子老李头说看见他往大栅栏方向..."

"去写个详细报告。"林默打断他,将钢笔帽咔嗒一声扣上,"下班前交来。"

豆爱国张了张嘴,最终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是!"转身时,制服下摆带起一阵风,将桌上的文件吹得哗啦作响。

待办公室重归安静,林默起身走到窗前。木窗棂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夏日的热风裹挟着槐花香扑面而来。

院子里,几个民警正押着个戴手铐的瘦小汉子从人力三轮车上下来。那汉子佝偻着背,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被身后的民警推了个趔趄。

林默的目光越过院墙,落在远处灰蒙蒙的胡同屋顶上。他解开领口的风纪扣,从内袋摸出一张折得方正的纸条。纸条边缘已经起了毛边,上面的铅笔字迹有些模糊了

电话突然"叮铃铃"响起,老式手摇电话机的铜铃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林默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抓起听筒。

"东四分局。"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林副局长,"总机接线员小张的声音传来,"有您电话。"

林默看了眼桌上的老式座钟,黄铜指针指向四点五十:"接过来吧。"

"小默啊,"父亲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背景音里还能听见母亲在远处喊"少说两句,让孩子早点回来","今儿个你妈包了茴香馅饺子。"

林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条边缘,将它折起又展开:"局里还有点事..."

"六点前到。"电话那头干脆利落地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咔嗒"一声。

放下电话,林默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汤让他皱了皱眉,却还是又喝了一大口。

下班后,林默推着自行车走出分局大门。车把上挂着的帆布包里,装着下午刚写完的几份文件。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石板路上蜿蜒。

东四干部大院的梧桐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哨兵看见熟悉的自行车,立即持枪敬礼。

林默点头回礼,将车停在5号楼前的车棚里。

车棚里已经停了几辆自行车,其中一辆女式飞鸽的车把上系着条蓝丝带——是周阿姨的车。林默的脚步顿了顿,才拎起路上在合作社买的桃酥,大步走上楼梯。

家门虚掩着,里面飘出炖肉的香气和母亲哼唱《白毛女》的调子。林默在玄关站定,换上那双千层底布鞋——鞋底已经磨得有些薄了。

"妈,我回来了。"他朝屋里喊了一声。

杨雪从厨房探出头来,蓝布围裙上沾着面粉,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哎呀,可算回来了!"

"局里刚开完会..."林默把油纸包的桃酥放在八仙桌上,纸包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爸呢?"

"书房里。"杨雪擦了擦手,凑近儿子压低声音,"你跟淑琴处得咋样了?上周见面后还有联系吗?"

林默的耳根一热,手指无意识地摸向放着纸条的衣袋:"妈,我们就是..."

"少糊弄我!"杨雪轻轻拍了下儿子的胳膊,留下个白手印,"周姐可都告诉我了,那姑娘对你印象不错。"她朝书房方向努努嘴,"你爸也挺中意她的。"

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林振华走了出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藏蓝中山装,银灰色的鬓角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的圆框眼镜反射着厨房的灯光。

"回来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爸。"林默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

饭桌上,杨雪不停地给儿子夹菜,不一会儿他碗里的红烧肉就堆成了小山。"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她心疼地看着儿子凹陷的脸颊,"局里食堂的伙食是不是又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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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振华抿了口二锅头,透明的酒液在玻璃杯里晃动:"前门大街的案子有眉目了?"

"锁定了几个嫌疑人。"林默夹了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正让街道积极分子帮忙盯着。老李头说王二狗最近常在大栅栏一带转悠。"

"嗯。"林振华点点头,夹了粒花生米,"群众路线不能丢。街道上的大爷大妈,眼睛比咱们的民警还尖。"

杨雪突然插话,手里的筷子点着丈夫的酒杯:"老林,你那些老战友里,有没有认识陈教授的?就是淑琴她父亲。"

林默的筷子一顿,一块红烧肉掉在了桌上:"妈!"

"问问怎么了?"杨雪理直气壮地夹起那块肉放进自己碗里,"那姑娘多好啊,留苏回来的大夫,人又标致,性子又温和..."

林振华放下酒杯,玻璃杯底在桌面上轻轻一磕:"清华的陈明远教授?搞物理的那个?"

"对对对!"杨雪眼睛一亮,手里的筷子都停下了,"你认识?"

"开科学座谈会时见过。"林振华看了眼低头扒饭的儿子,"学术造诣很深,去年在《物理学报》上发表的论文很有见地。"他顿了顿,"家风很正。"

林默的筷子在碗里划拉着,耳朵却竖得老高。米粒沾在了嘴角都没察觉。

"那太好了!"杨雪喜形于色,又给儿子夹了块肉,"小默啊,你下次..."

"妈!"林默放下碗筷,瓷碗碰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们才见过两次..."

"两次怎么了?"杨雪不依不饶,转向丈夫,"老林,咱俩见面第三次不就定下来了?"

林振华轻咳一声,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让孩子自己拿主意。"

饭后,林默主动收拾碗筷。厨房里热气蒸腾,杨雪一边洗碗一边念叨:"淑琴那孩子多好啊,上次来家里吃饭,还特意带了苏联糖果...那糖纸我都没舍得扔,金闪闪的可漂亮了。"

"妈,"林默擦着盘子,水珠溅在洗得发白的蓝布制服上,"我们真的只是刚认识。"

"刚认识怎么了?"杨雪甩了甩手上的水,水珠在煤球炉子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感情是处出来的!"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周五她不是不用值班吗?你请她去看电影啊!新上映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听说可好看了。"

林默手一抖,一个盘子差点摔在地上:"您怎么知道她周五..."

"周姐告诉我的呀!"杨雪得意地说,眼睛亮晶晶的,"我可是特意打听过的。"她凑得更近,身上的油烟味混合着雪花膏的香气,"你爸那儿有文化宫的票,就说是我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