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朝廷反应(1/1)

宣和元年三月底,东京汴梁的紫宸殿已三日未闻丝竹。檐角的铁马在暮春风里叮当作响,听着竟像谁在檐下抽噎。御座上的赵佶——宫人私下称“官家”——正对着一方新得的端砚出神,砚池里磨好的墨汁映着他苍白的脸,忽然被黄门官一声尖利的通报惊得泼洒出来,在明黄的龙袍下摆洇出片乌痕。

“官家!山东急报!淮西急报!江南、河北……四路八百里加急!”黄门官连滚带爬冲进殿,怀里的塘报散落一地,最上面那张,“梁山王伦”四个字被汗水浸得发涨。

赵佶捏着砚台的手指猛地收紧,端石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什么事?这般喧哗!”

“是……是反了!”黄门官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三月初三,山东王伦、淮西王庆、江南方腊、河北田虎,四寇同日举事!方腊占了睦州,王庆陷了蔡州,田虎攻下了威胜州。王伦拿下了济州、郓州,青州……济州知府宗泽投降,青州知府慕容彦达被杀。”

“哐当”一声,赵佶手里的端砚摔在金砖上,裂成三瓣。他猛地站起,腰间的玉带扣崩开,玉片滚落一地,像撒了满地的碎冰。“童贯!蔡京!高俅!”他的声音劈得像被撕开的绸缎,“你们都死了吗?!”

殿外的权臣们早得了信,正互相推诿着不敢进来,被这声怒喝惊得齐刷刷跪下。蔡京的紫袍沾着晨露,童贯的幞头歪在一边,高俅更是连靴子都穿反了,三人像三只受惊的老鳖,把额头死死抵在地上。其他大臣战战兢兢的一起进来。

“官家息怒……”蔡京颤巍巍开口,假牙在嘴里打颤,“四寇虽猖獗,不过是乌合之众,遣良将征剿便是……”

“良将?”赵佶一脚踹翻案几,玉圭、镇纸、青瓷笔洗滚了满地,“哪里还有良将。”

童贯慌忙膝行几步,背上的冷汗把锦袍浸透:“官家,那王伦不过是个落第秀才,成不了气候!老臣愿领兵出征,定将他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赵佶突然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你先看看这个!”他抓起内侍刚呈上来的一卷素绢,劈头盖脸砸在童贯脸上——那正是王伦在梁山写的檄文,不知被哪个细作抄了,竟一路送进了宫。

素绢飘落,“盖闻天道循环”八个字先入蔡京眼。老贼的手指刚触到“江南之民,苦朱勔久矣”,脸“唰”地白了,像被泼了桶石灰水。童贯捡起另一半,看到“童贯掌兵,奸猾误国”时,喉结猛地滚动,像有团炭火卡在嗓子里。高俅凑过来,目光刚扫过“高俅掌禁军,以私废公”,突然“哎哟”一声瘫在地上,手脚抽搐着像抽了羊角风——他想起自己为逼王进离京,在禁军里安插的那些龌龊事,檄文里竟写得一字不差。

殿内的空气像凝固的铅。大臣们偷偷传阅着檄文,读到“花石纲”“括田令”时,有人开始抹汗;读到“蔡京三登相位,鬻官卖爵”时,蔡京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读到“今上耽于书画,溺于道教”时,赵佶的脸由白转青,突然抓起案上的玉如意,狠狠砸在龙椅扶手上:“放肆!放肆!”

“官家,”御史中丞陈过庭硬着头皮出列,手里还捏着半张檄文,“这檄文……已传遍东京了。街头小儿都在唱‘打破蔡家宅,分得一半,可饱天下’,还有人说……说王伦的‘均田亩,减赋税’,比官家的恩诏实在……”

“住口!”赵佶的怒吼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查!给朕严查!是谁把这反文传进来的?满门抄斩!还有那些唱民谣的,抓起来!都抓起来!”

可他的声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有内侍连滚带爬进来禀报:“官家!不好了!朱雀门外的城墙上,不知被谁贴满了梁山的檄文!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还有人哭着喊‘反得好’啊!”

“噗”的一声,蔡京突然喷出一口血,染红了身前的金砖。童贯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高俅更绝,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开始装死。赵佶看着这群废物,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住龙椅扶手才勉强站稳——他想起自己新造的艮岳,里面的太湖石都是朱勔从江南抢来的;想起李彦送上来的括田账册,上面记着“鲁山流民三千家”;想起梁师成替他拟的那道“禁流民入京”的圣旨,下面画着密密麻麻的朱批“格杀勿论”。

“完了……”赵佶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都完了……”

此时的政事堂里,幸存的大臣们正围着那篇檄文吵成一团。有人说该杀了蔡京、童贯谢罪,有人说该即刻招安王伦,还有人哭着喊“快备船,往江南逃吧”。忽然,一阵风从窗缝钻进来,卷起檄文的一角,露出王伦题在末尾的那首《水龙吟》。

“道君但识丹青趣,哪管苍生废!”有个年轻的翰林念出这句,殿内霎时静了。所有人都想起,昨夜官家还在撷芳殿,对着李师师新画的《寒江独钓图》题字,说“此等雅趣,非俗人能懂”。

赵佶看到这群大臣跪在一起,气不打一处来。

“都起来!”赵佶的声音带着未散的颤音,却比刚才多了几分狠厉,“天还没塌!朕还在!”

童贯第一个爬起来,膝行至御座前,袍子上的褶皱里还沾着刚才喷出的血点:“官家圣明!此等蟊贼,不过是借檄文煽惑民心,实则乌合之众!老臣以为,当速调西军精锐,分路围剿——”

“西军?”赵佶冷笑一声,指尖敲着案上的檄文,“你忘了种师道在奏折里说的?西夏蠢蠢欲动,西军主力动弹不得!再说,王伦的檄文里写着‘燕云十六州,汉家故土’,你敢把边军调空?”

童贯被问得哑口无言,脖子却还硬着:“那……那便用京营禁军!高俅掌禁军多年,可调五万兵马,直扑山东!”

高俅猛地“醒”过来,连滚带爬地摆手:“官家!不可啊!那王伦麾下有袁朗、秦明,个个是亡命之徒,还有凌振的‘轰天雷’,京营禁军……怕是抵不住啊!”他想起之前征梁山折损的精锐不少,声音抖得像筛糠。

“废物!”赵佶一脚踹在高俅肩头,却被他顺势瘫倒的样子逗得气结。此时蔡京缓过劲来,颤巍巍开口:“官家息怒,老臣倒有一人选——海州知州张叔夜。”

“张叔夜?”赵佶眉峰一动。

“正是。”蔡京扶着案几起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亮,“此人在海州斩过盐枭,擒过海盗,麾下王进、赵能皆是百战之将。更要紧的是,他在海州推行‘减盐税、分官仓’,百姓称他‘张青天’,与那王伦的‘均田亩’隐隐抗衡。让他领京东路兵马,既可用他的威望瓦解贼寇民心,又能借他的狠劲荡平梁山,一石二鸟啊!”

童贯眼珠一转,立刻附和:“蔡相公所言极是!张叔夜与王伦,一个‘青天’,一个‘义贼’,让他们斗起来,正好坐收渔利!”

高俅也连忙点头:“张知州忠勇,定能为官家分忧!”

赵佶望着阶下三人瞬间默契的样子,指尖在檄文上的“均田亩”三字上重重一按。他想起张叔夜去年的奏折,说“海州盐民苦,减税三分则民安”,当时只当是老生常谈,此刻却觉得那字里行间藏着的安稳,比艮岳的奇石更真切。

“传朕旨意,”他终是开口,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张叔夜升京东路招讨使,领海州、密州兵马两万,即日开赴山东,围剿王伦!”

稍顿,他又补充道:“种师道领河北军,扼守壶关,防田虎南下;刘光世为江浙制置使,驰援睦州,征讨方腊;淮西一路,命梁方平统兵,攻打蔡州,困住王庆!”

旨意一下,殿内的死寂终于被翻动文书的窸窣声打破。蔡京让人取来舆图,童贯点派信使,高俅则忙着让人备车——他得赶紧回府,把私藏的金银再往地窖深处埋埋,谁知道这仗要打多久。

赵佶独自留在空荡的紫宸殿,夕阳从窗棂斜照进来,在檄文上投下狭长的光影。他拾起那卷素绢,目光落在“道君但识丹青趣,哪管苍生废”一句上,突然觉得喉咙发紧。阶下传来信使疾驰出宫的马蹄声,那声音奔向东南西北,像撒出一张巨大的网,要把四野的烽火网罗住。

可他没看见,当传旨的快马掠过朱雀门时,城墙上的檄文还贴着大半,有个挑粪的老汉正指着“均田亩”三字,跟围观的人念叨:“这梁山王伦,说的倒像是人话……”

而海州的张叔夜接到圣旨时,正在码头查验新到的稻种。他展开黄绫文书,目光扫过“围剿王伦”四字,又瞥了眼案上那卷辗转传来的梁山檄文。海风掠过码头,带着咸腥气,把檄文上“耕者有其田”的字句吹得猎猎作响。

“将军,何时出兵?”副将赵能问道。

张叔夜将圣旨折好,指尖在“京东路招讨使”的印鉴上摩挲片刻,忽然道:“先把这批稻种分下去。海州的春播误不得——至于山东,且让信使再跑三日。”

他望着远处归港的渔船,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码头上那些等着领稻种的农户身上。谁也不知道,这位即将奔赴山东的招讨使,此刻心里盘算的,是如何让海州的新苗,比梁山的檄文,先在百姓心里扎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