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分田策(1/1)

十月的山风卷着枫叶,在聚义厅的檐角打着旋。厅内炭火烧得正旺,映得墙上王义画的头领画像愈发精神。王伦坐在主位,看着底下十张熟悉的脸——吴用摇着羽扇,乔道清与公孙胜分坐两侧(一个法袍绣雷纹,一个道袍沾松针),李助按着腰间的剑,朱武摊开的阵图还压着半截铅笔(王伦给的新物件),闻焕章捋着长须,萧嘉穗捧着本《农桑要术》,樊瑞的法旗靠在椅边,柴进翻着独龙岗的田契账册,许贯忠的舆图上标着密密麻麻的地名。

“今日请诸位来,说件比打仗更要紧的事。”王伦敲了敲案上的纸,纸上写着“分田策”三个大字,“咱们打官府、杀贪官,到头来是为了让百姓有地种、有饭吃。如今北边来的流民,十个里有九个是被李彦圈了地的佃农——等明年三月初三事成,打下州府县镇,这地该怎么分?得先定下章程,不然赢了地盘,丢了民心,等于白打。”

吴用放下羽扇:“寨主说得是。历来乱世争天下,无非‘土地’二字。秦朝失在‘黔首自实田’后兼并愈烈,隋朝败于‘均田制’崩坏——分田不难,难在‘均’与‘稳’。”

王伦点头,拿起案上的炭笔,在纸上画了个圈:“我琢磨着,分田得按四样来,每样都得细。”他先在圈里画了个小人,“第一,按口分田。不管男女老幼,只要是咱治下的百姓,人人有份。男子十五到六十,分上田五亩;女子同年龄段,分中田四亩;老幼分下田三亩。为啥男女有别?不是轻慢,是男子能耕重田,女子多操持桑麻,实际收成差不离;老幼虽力弱,有田便有指望,不至于饿肚子。”

朱武凑近看了看,指着“上田、中田、下田”:“寨主是按地力分的?得先丈量清楚,用‘步弓’(丈量工具)量亩数,再记土质——黑土、黄土、沙土地,标明白,才好分匀。”

“正是。”王伦又画了张网格图,“第二,造册登记。用‘鱼鳞图册’的法子,每块田画个小图,标上亩数、土质、四至(东到某家地,西到某条河),谁家分了哪块田,户主签字画押,寨里存一份,县里存一份,百姓手里留一份‘田契’。这契上得写明:‘永为佃种,父死子继,不得买卖’——买卖就容易出兼并,咱得堵死这条路。”

闻焕章抚掌道:“此策妙!老汉在洛阳时,见官府的地契多是‘活契’,富家子弟用几斗米就能骗走贫农的地。寨主这‘不得买卖’,断了兼并的根。”

王伦再画了块大些的田,标上“公田”二字:“第三,留公田。每乡留十亩公田,由里正(百姓选的头领)掌管,收成用来济贫、办学、修水利。哪家遭了灾,公田的粮先补;村里要办学,公田的粮当先生束修;渠坏了,公田的粮雇人修——公田在,百姓就有兜底的。”

萧嘉穗翻着《农桑要术》:“还得教百姓种新粮。去年我从江南带来的占城稻,生长期短、产量高,分田时得配上种子,再让农师(学院里学农技的)下乡教耕种,不然百姓拿到好地,也种不出好粮。”

“第四,配套要齐。”王伦最后画了些农具、粮仓、水渠,“分田时,每户给一把新犁(汤隆的铁铺能打)、一斗种子(李应的独龙岗有存粮);修水渠时,按田亩出工,谁家不出力,扣半亩收成;粮仓设‘义仓’,丰年每家存一斗粮,荒年再放出来——有田有粮有工具,百姓才真能安稳。”

乔道清忽然开口,法袍上的雷纹仿佛动了动:“贫道懂些望气术,百姓有了田,身上的‘怨气’就会变成‘生气’,这气聚起来,比贫道的法术还能护佑地方。”公孙胜点头:“道清说得是。民心即道心,分田稳了民心,天下就稳了一半。”

李助按着剑柄,剑穗上的玉坠晃了晃:“寨主这策,比历代的‘均田’更细。就说‘不得买卖’,既防了兼并,又给了百姓定心丸;公田济贫,更是堵了‘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老路。”樊瑞也道:“俺带的喽啰多是佃农,回去跟他们说这策,保管个个往前冲——为自己的田打仗,比为义气更拼命。”

柴进合上账册:“独龙岗有千亩良田,明年开春就能按这法子分。我让杜兴先练着造鱼鳞图,到时分田时,保准一尺不差。”许贯忠则在舆图上圈出几个州:“威胜州、淮西多平原,适合这法子;江南多水网,可按‘一亩水田抵两亩旱地’折算,我回头细化成图。”

王伦见众人都认,心里松了口气,话锋一转:“分田得靠人办——丈量要会算术,记账要识字,教耕种要懂农技。前儿建的‘梁山学院’,如今怎么样了?”

提到学院,朱武眼里亮了亮:“回寨主,学院分了三堂:蒙学、专科、将略。蒙学有三百孩童,跟着先生识字、背《农桑谣》(萧嘉穗编的,教种地的口诀);专科分了四科:算科、农科、医科、工科。”

“算科先说。”王伦最惦记这个。

朱武从怀里掏出个册子,上面是学子的作业:“算科有五十个学子,跟着蒋敬学‘新算术’。上个月考了‘分粮’:三百人分十石米,每人得多少?以前用‘斗斛’估,现在用寨主说的‘小数’,算得一清二楚。有个叫小石头的,才十二岁,能用算筹解‘田亩不均’的题——比如三块田共十五亩,上田比中田多两亩,中田比下田多一亩,他能算出三块田各多少亩。”

王伦接过册子,见小石头的字歪歪扭扭,却在算筹旁画了三个小方块,标着“上=中+2”“中=下+1”,最后得出“上7、中5、下3”,不由笑了:“这孩子有天赋,让他跟着许先生学丈量,将来做‘量田官’。”

“农科呢?”萧嘉穗问。

“农科有三十人,跟着俺学。”萧嘉穗道,“他们在山寨后坡种了试验田,试种占城稻、改良桑苗。有个叫春生的,原是濮州的佃农,竟琢磨出‘桑树下种豆’——桑树不遮豆苗,豆子的根还能肥田,比单种桑多收三成。”

医科由安道全掌管,朱武接着说:“医科学子跟着安先生认药、熬膏,上个月寨里闹风寒,他们熬的‘姜汤麻黄汤’,比往年见效快。有个叫阿药的姑娘,能认出二十种毒草,还画了图,标着‘捣烂敷伤口能止血’‘煮水喝能退烧’。”

工科最让王伦惊喜。朱武说:“汤隆带的工科,有二十个小伙子,跟着学打铁、造工具。前儿仿着寨主说的‘曲辕犁’,打了个新犁——比旧犁省一半力,深耕能多三寸,陶宗旺用它耕了两亩地,说‘这犁能顶三个壮汉’。”

将略堂则是培养小军吏的,跟着朱武、许贯忠学看地图、记军情。有个叫小旗的,才十五岁,能把“雁行阵”的兵力部署画成图,标清每队的位置、人数、兵器,比老军吏记得还细。

王伦听着,指尖在“分田策”的纸上轻轻敲着。窗外的山风卷着枫叶掠过檐角,厅内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墙上的画像、案上的舆图、学子的作业,都透着股活气。他忽然想起刚上山时,寨里只有几十号人,如今五万弟兄、三百学子、一套分田的章程——这不是空想,是真能落地的指望。

“好。”王伦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分田策,就按今日说的办,朱武、许贯忠、柴进三人牵头,年前拿出各州的细案;学院的事,萧嘉穗、安道全、汤隆多上心,明年三月初三后,这些学子就是咱治地的筋骨。”

吴用摇着羽扇笑了:“寨主这是既备了打天下的刀,又备了治天下的笔啊。”

王伦望着窗外,十月的阳光穿过枫叶,在地上洒下碎金。他知道,这分田的纸、学子的笔、弟兄的刀,合在一处,就是能砸破旧世的拳头,也是能托起新天的手掌。三月初三越来越近了,但比那日子更让人踏实的,是此刻厅里的墨香、炭火的暖,和那句藏在每个人心里的话——这天下,该换种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