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区区不才(1/1)
晏宁攀着时嘉的臂膀,遥遥指着一家笔墨店,气呼呼地说:
“早知道我是东家,当初就不该傻呵呵地过去问他们要不要女工,只消昂首挺胸地进去,大喇喇地说:‘喂,把那账册子拿与东家仔细瞧了,再多多备了程仪,雇了车子送我去明州。’哪里还会像着以前一样,差点儿遭了拍花子的毒手。”
时嘉“扑哧”笑出声,一眼瞥见她翻过来的白眼,立时又轻轻低下头,手握虚拳举在鼻下,咳了两声。
晏宁瞥了他一眼,面有得色倏然笑了笑,看着马车缓慢前行的方向,面上浮起心事重重。
晏宁慢慢放下车帘,垂手下来,缓缓抓住时嘉的手。
元宵节那一日,她还敢拉着时嘉向他指明那条暗巷,如今青天白日的,越是靠近那里,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开始变得僵硬。
或许是感受到她情绪的异样,时嘉修长的手指搭上她的肩膀,她忍不住轻轻颤抖,下意识往后躲去,偎进温热的胸膛里头。
晏宁抬头,时嘉看到她小巧的下巴,还有那双微微有些湿润,如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氤氲着朦胧的水汽。
“莫要怕。”他轻声说着,却无法遏止住怀里人的僵硬和颤抖。
他伸手撩开车帘,天光随即照了进来,晏宁轻呼一声,将头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前。
时嘉不动,伸手轻轻拍着晏宁因着呼吸急促而起伏的后背,听着她哽咽般的抽气声,感受着胸前被打湿了一片。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那一回,竟是她此生逃无可逃的恶梦。
他也无比的庆幸,那一日,是那样凑巧的,老天让他遇到了她,将她送回了家。
本来以为自己此举不过是哄她开心,而如今,他已经笃定的知道,自己不过只是顺手成就的,是她心里的光。
过得好一时,晏宁方才缓缓抬头,仿佛堵了鼻子一般,闷闷地说:“我们回去吧?我,我不想来这里......”
“你且看一眼,别怕,有我。”时嘉伏在她耳边轻声地说。
晏宁不知他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看,也许是因为自己一直不曾正面面对这件事情,所以用这种手段叫她摆脱这梦魇?
不管如何,她选择相信他。
远处灰瓦青砖,连绵一片,但入目的景象却透着些许陌生。
那条幽长昏暗的小巷,此时竟不知哪里去了,眼前平地而起一处肃穆的学堂,此时许是又到了上课的时间,里头传出朗朗读书声。
晏宁愕然回头,看着时嘉,心中微微有所猜测。
阳光洒进车厢,照在时嘉脸上,他的嘴角高高翘起,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晏宁。
“那,那里——”晏宁蹙着眉头,迟疑地将手指向窗外。
“上个月,朝廷的密探在醉月楼里头查到了异族的细作,正与兵器监的主簿行些卖国的勾当,当场被抓了个人赃俱获。因着此事绝密,在审理之初不得有半点风声走漏。
后来得到他们常于此处,由伎子为媒介传递消息。为保我朝安危,陛下与恭亲王一致同意,将此处勾栏瓦舍移了新地方,着工部重新翻修之后,作学堂之用,平常京城人家只消一人做工两个月的工钱,便支付得起这所学堂的束修。”
他将脸凑到晏宁的肩膀处,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指着那处占地极大的学堂又道:
“里头有五岁以上稚子启蒙的学班,亦有骑射养马的马厩,可供年岁大的秀才举子修习君子六艺,只消付出少少的酬金即可;
自古以来,蒙以养正,朝廷允诺,学堂头三年的开销,都由国库支出,三年之后,学堂里头的收支该当有所盈余。
靠着外墙的铺子皆都租给了商户人家做生意,收来的租子只作学堂运转之用;
还有那里,则是学堂的房舍,若是逢考之年,有举子上京赶考,想省下些住店租房的费用,可以在学堂之中接了辅导之责,所出工时可抵房费用;若是不愿意浪费了时间,自出些银钱赁了房舍静读,也是可以的。”
晏宁听着他侃侃而谈,直听得目瞪口呆。
“难为陛下和恭亲王,这些法子,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她不由喃喃自语,心里头却已是翻天覆地,若不是因着朝廷的支持,如此这般大的学堂,只收少少的束修,哪里请来好的先生?
不过这处原就是勾栏瓦舍,说别的倒也罢了,这房间却是再多不过。
若是将这一半的房舍来商用,有了进项,哪怕之后离了朝廷的扶持,靠着房舍的收入,也能稳妥运营起来。
提出这想法的人,实在是计不旋踵,深谋远虑,实在是叫人不得不佩服得很。
将脸一撇,她看见自家夫君手里拿着舒展开来的一把折扇在胸前轻摇,微抬着下巴,脸上一抹浅笑,微微带着些许得色。
“难道——不会是你吧?”晏宁瞪大了眼睛看向时嘉,微启的樱桃小口久久不能合拢。
“区区不才,正是在下。让少夫人见笑了。”时嘉微微欠了欠身,温声说道。
晏宁一时愣怔住,鼻子里头陡然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挪了挪身子,离着时嘉更近一些,将脸埋进他胸前,痛痛快快又流了一回眼泪。
好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时嘉轻抚着她的背,缓声说着:“那时我向你提亲时便已经说过,万事有我。你只消做你自己,其它的,都有我。”
晏宁环抱着时嘉坚实的细腰,闷闷地点头。
她出嫁之前,祖母曾单独同她说,这过日子,能遇到一个一心一意的人已是难得,凡事不能较真儿。
莫要因着别人说了一句话如何,便揪着不放。
为人活着已是累极,若是身边还有一个穷追不舍的“监工”,更是累上加累。
若是因着某件事揪着不放,再好的感情也要消磨了去,届时悔之晚矣,谁又能帮?
那时的晏宁撅着嘴反驳祖母,其实心里已然早就认可了老人家的智慧。
可今日时嘉带她重游旧地,让她不由感叹自己何其有幸,得此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