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形势危机(1/1)
此时的蓟城,却仍如一块顽固的黑色磐石,袁氏的旗帜在想象中猎猎作响。黄忠与魏延的军报言辞恳切,字里行间却压着焦躁——蓟城城高池深,审配守御得法,强攻徒耗精锐。
袁绍昔日的寝殿,如今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药石味与衰败气息。曾经雄踞幽燕的霸主,如今形销骨立,深陷锦衾之中,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袁尚跪在榻前,紧握着父亲枯槁冰凉的手,那双手曾握剑号令千军,此刻却连回握的力气也无。
“父亲……”袁尚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袁绍浑浊的眼珠吃力地转动,定在儿子脸上,嘴唇良久微微颤抖,才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守……守住……吾儿……基业……”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呛咳猛地撕裂了死寂,殷红的血沫溅在袁尚惨白的衣襟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妖异红梅。医者慌忙上前,殿内顿时一片慌乱。
袁尚被侍从半扶半架地请出寝殿,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沉重合拢,仿佛隔绝了生与死的界限。他倚着冰冷的廊柱,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父亲指间残留的冰冷触感与衣襟上刺目的猩红灼烧着他,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守住?拿什么守?张合夺渔阳,张辽、高顺破景山,兵锋直指,蓟城已成孤岛!
他失魂落魄地走向前厅,那里高干低头不语,审配与逢纪的争吵声浪已穿透厚重的门扉。
“议和?逢元图!你这是要将主公半生心血拱手送予曹贼!” 审配须发戟张,怒目圆睁,手指几乎戳到逢纪鼻尖,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利,“曹军残暴,屠城戮将,岂有半分信义可言?此议断不可行!唯有血战到底,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方不负主公知遇之恩!”
逢纪面色同样阴沉,却带着一种审配所没有的疲惫与算计。他避开审配喷薄的怒火,转向袁尚,语气沉缓,字字如针,刺向袁尚心中最深的恐惧:“三公子明鉴!非是纪惧死贪生。渔阳已失,景山陷落,我军主力折损殆尽!城中粮秣,据仓曹禀报,至多支撑一月!外无必救之援,内无充廪之粟,军民疲敝,士气低迷。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与其坐待城破,玉石俱焚,何如暂忍一时之辱?假意归顺,保全主公与公子性命,以待天时?罗业所求,不过公子一个名义上的臣服,换得幽州安定。公子,此乃权宜之计,非是投降啊!” 他刻意加重了“保全主公性命”几字,目光紧锁袁尚苍白的脸。
袁尚身体晃了晃,脑中一片轰鸣。父亲咳血的面容、审配决绝的怒吼、逢纪“保全性命”的低语,还有城外那如黑云压境的曹军大营……交织撕扯。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最终只吐出几个毫无力度的字:“容……容我思之……”
他像被抽去了脊骨,颓然跌坐在冰冷的青铜灯树旁,将脸深深埋入双掌。权宜?投降?父亲那句“守住基业”犹在耳边,可冰冷的现实却如毒蛇缠绕,窒息感挥之不去。他仿佛站在万丈深渊的独木桥上,进退皆是粉身碎骨。
审配看着袁尚这副模样,眼中最后一丝期冀的光芒也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他不再看逢纪,也不再看袁尚,猛地转身,甲叶铿锵作响,大步流星地走向城门方向,背影决绝如赴死。逢纪则盯着袁尚剧烈颤抖的肩膀,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眼中幽光闪烁,不知又在盘算什么。
蓟城之下,罗军大营的气氛却截然不同,肃杀中蕴藏着即将喷薄的战意。
黄忠抚摸着手中宝雕弓冰凉的弓背,粗糙的手指感受着那坚韧的纹理,目光如鹰隼般掠过蓟城高耸的雉堞。他身经百战,深知此城之坚。“文长,”他声音沉稳,带着金石之音,“审正南非庸才,强攻,徒令儿郎血染城墙,难有速效。”
魏延按着腰间环首刀,眼神锐利如刀锋,毫不掩饰他的躁动:“汉升将军,兵贵神速!张儁义、张文远他们已建功立业,岂容我等在此空耗?贼军胆气已堕,正该一鼓作气!给我三千死士,必为老将军在城头插上我军的战旗!” 他年轻气盛,建功立业的渴望如同烈火灼烧,看着友军捷报频传,更是焦躁难耐。
黄忠缓缓摇头,须发在寒风中微动:“匹夫之勇,破不了审配的铁桶阵。孙子云:‘上兵伐谋’。彼辈粮尽援绝,内讧已生,此乃天赐良机。破城,需用巧力。”
他目光投向营寨后方辎重队中那些缴获自景山的袁军粮车,一个大胆的念头逐渐成形。“传令!”黄忠的声音斩钉截铁,“将营中所有鸽笼,尽数取来!另,速去寻火油、松脂、硝石!要快!”
命令迅速执行。士兵们虽不明所以,仍高效地忙碌起来。一只只灰扑扑的信鸽被小心地从笼中取出,魏延皱着眉头,强忍着不耐,看着老卒们将粘稠的火油、刺鼻的松脂和颗粒状的硝石混合成一种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膏状物,再仔细地涂抹在鸽子相对厚实的胸腹羽毛上,只留出头部和翅膀根处。鸽子不安地咕咕叫着。
“将军,此计……”魏延终于忍不住,指着那些被涂抹得怪异、躁动不安的鸽子,语气充满怀疑,“未免太过儿戏?指望这些扁毛畜生烧了蓟城?”
黄忠没有立刻回答,他取过一支特制的细箭,箭头并非锋镝,而是缠绕着浸透油脂的麻絮。他亲自引弓搭箭,弓开如满月,箭指苍穹。“文长,你可知‘死间’?” 话音未落,箭已离弦!一道火光撕裂暮色,精准地射向一只被抛向空中、正奋力扑扇翅膀试图飞向蓟城的火油鸽子!
“噗!” 轻微的爆燃声,火箭擦着鸽尾掠过,惊得那鸽子凄厉哀鸣,却并未点燃。涂抹的混合物似乎还不够易燃。第一次尝试失败。营中隐隐传来压抑的叹息。
黄忠面沉如水,眼中毫无波澜,仿佛刚才的失败只是预料中的一步。他沉稳地再次抽箭,在油脂中更深地浸透箭簇麻絮。“火油再加两成!硝石磨细!”他下令,声音不容置疑。
第二次尝试。火箭带着更炽烈的尾焰呼啸而出,直扑另一只飞起的鸽子。这一次,火焰成功舔舐到了鸽腹!然而,那鸽子受此剧痛惊吓,并未如期望般飞向城池,反而在极度的恐慌中猛地一个俯冲,像一颗燃烧的流星,凄厉地尖叫着,直直坠向罗军大营边缘一处堆放草料的临时马厩!
“不好!”魏延瞳孔骤缩,厉声大喝,“救火!” 反应快的士兵已抓起沙土、水桶扑了过去。幸亏发现及时,火苗被迅速扑灭,只留下一片焦黑的草堆和惊魂未定的战马嘶鸣。营中气氛瞬间凝重到了极点,失败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连魏延也一时哑然,看向黄忠的目光复杂难明。
黄忠古铜色的脸上,皱纹如刀刻般深重。他沉默地走到那只在火中痛苦挣扎、最终被士兵扑灭后奄奄一息的焦黑鸽子旁,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鸽子身上烧焦的混合物和残留的灰烬。空气里弥漫着焦糊与油脂的怪味。他抬头,望向暮霭沉沉中蓟城模糊而巨大的轮廓,眼神锐利如初。失败两次?他黄汉升的箭,从未虚发三箭!
“取火镰来。”黄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营中的躁动。他不再用火箭,而是亲自拿起火镰和燧石,蹲在鸽笼边。士兵小心翼翼地递上一只涂抹了厚厚混合物的鸽子。黄忠粗糙的大手异常稳定,“嚓!嚓!” 火石撞击,几点火星溅落在鸽子腹下特意留出的、未涂防火物的细小绒羽上。
一点微弱的火苗,骤然跳跃起来!那鸽子受热受惊,猛地振翅高飞!这一次,它没有惊慌失措地乱窜,腹下那一点被精确点燃的火焰,如同附骨之疽,在夜风中迅速蔓延,贪婪地舔舐着羽毛上涂抹的油脂、松脂和硝石混合物!
眨眼间,一只活生生的鸽子,变成了一团凄厉惨叫、疯狂拍打着火焰翅膀的“火流星”!它被剧痛和本能驱使,不再辨认方向,只求逃离这焚身之苦,朝着它记忆中唯一熟悉的方向——那座它被豢养多年的、巨大的、在火光映衬下如同巨兽蛰伏的蓟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歪歪斜斜地猛冲过去!
“放!” 黄忠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早已准备就绪的士兵们,几乎在同一时刻点燃了数十只鸽腹下的引火物!刹那间,曹军阵前亮如白昼!数十团大小不一的炽烈火球,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噼啪”燃烧声和鸽子垂死的尖利哀鸣,腾空而起!
它们不再是散乱的惊弓之鸟,而是在烈焰焚身的极致痛苦下,被求生本能激发,化作一支支由血肉和火焰驱动的、悍不畏死的“火矢”,拖着浓烟与死亡的轨迹,义无反顾地射向夜幕中那巨大而沉默的蓟城!
奇诡、壮观、惨烈!这幅景象深深烙印在所有目击者的眼中。魏延倒吸一口冷气,握刀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黄忠须发在火光热浪中飞扬,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定那些飞向目标的死亡信使。
蓟城西角楼,守夜的袁军士兵最先发现了这来自地狱的“流星雨”。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一个士兵指着天空,声音因极度惊骇而变调。
“火!着火的鸟!好多!朝……朝我们飞来了!” 另一个士兵尖叫起来。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大部分火鸽在飞行途中力竭坠毁,或在空中烧成灰烬。然而,仍有近十只“火流星”,凭借着最后疯狂的生命力,如同神罚般,狠狠撞上了城楼!
目标并非城墙本身,而是城楼木制的飞檐、悬挑的斗拱、堆积的防箭挡板、以及那些为了守城而临时搭建的木棚和存放火油、滚木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