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鲸冢骨门(1/1)
地下暗河冰冷刺骨,湍急的水流裹挟着三人组成的简易龟甲盾筏,在无尽的黑暗中疯狂冲撞。每一次撞击冰壁都震得人五脏六腑移位,浑浊的水花劈头盖脸,带着浓重的腥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远古深海的腐朽气息。筏子上,张骁死死抓住盾牌边缘凸起的兽首铜环,青铜剑插在缝隙中固定身形,充当着人肉锚点。陈青梧紧贴在他身后,古剑横在膝前,冰冷的河水浸透了她的防风服,长发湿漉漉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唯有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未知的黑暗。陆子铭蜷在最后,脸色发青,嘴唇冻得乌紫,之前被麻醉镖射中的左肩虽经简单处理,但在寒水的浸泡下依旧阵阵抽痛,他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分辨水流的方向和可能存在的威胁。
“水流……好像在加速!”陆子铭的声音在哗啦啦的水声中显得有些微弱,带着喘息的嘶哑,“前面……有更大的空间!”
仿佛印证他的话,龟甲筏猛地向下一沉,紧接着被一股更强的吸力拉扯着向前冲去。前方不再是狭窄逼仄的冰壁甬道,视野骤然开阔,一种难以形容的庞大阴影轮廓在绝对的黑暗中隐隐显现。空气里的腥腐味浓烈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带着死亡和岁月沉淀的沉重感。
“抓紧!”张骁低吼一声,肌肉贲张,全身内力灌注双臂,试图稳住剧烈摇晃的筏子。
龟甲筏被水流猛地推入一片巨大的、死寂的地下水域。微弱的光线不知从何处透入,勉强勾勒出眼前令人窒息的景象。
一座山峦般的巨大骨架,静静矗立在这片黑暗水域的中央。
那是一具完整的、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鲸骸。森白的骨骼在幽暗的水光中泛着惨淡的磷光,如同远古神只的遗骨,无声诉说着亿万年的沉寂。巨大的头骨如同崩塌的山岳,空洞的眼窝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灵魂。而他们,正被水流裹挟着,直直冲向那鲸骸张开着的、由无数粗壮肋骨构成的巨口!
那些肋骨,每一根都粗壮如千年古木,斜斜刺向上方,末端尖锐,犬牙交错地封闭了前路,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森然可怖的巨大闸门。闸门之后,是鲸骸腹腔那深邃无尽的黑暗,仿佛通往另一个幽冥世界。水流在骨门前形成漩涡,发出低沉的呜咽,如同巨鲸残魂的叹息。
“见鬼!冲进去就成鱼食了!”张骁咒骂着,青铜剑在水中奋力搅动,试图改变筏子方向,但人力在自然伟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龟甲筏依旧被漩涡拉扯着,无可避免地撞向那尖锐的骨林。
“别硬抗!”陈青梧的声音清冷而急促,她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些交错的白骨上,“看那些骨头的表面!”
借着微弱的光,张骁和陆子铭凝神看去。只见那些粗壮的鲸肋骨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细密而奇特的刻痕。那些刻痕深浅不一,排列组合似乎毫无规律,却又隐隐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像是某种失传的文字,又像是……凝固的乐章。
“是……音律?”陆子铭忍着肩痛,眯起眼睛仔细辨认,“这些刻痕的深浅、间距……很像古代记录乐谱的方式!青梧,你懂音律,看看是不是?”
陈青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刺骨的寒冷和令人作呕的腥腐。她将内力运至双目,凝神细察那些在幽光与水影中明灭不定的骨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湿冷的古剑剑鞘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模拟着某种节奏。
“不是普通的乐谱……”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是《箫韶》!是《尚书》记载,舜帝时期的《箫韶》古调!‘凤凰来仪,百兽率舞’的那个!这些刻痕……记录的是它的旋律节点!”
水流越来越急,筏子距离那狰狞的骨齿闸门已不足十米!森白的骨尖在视野中急速放大,死亡的寒意扑面而来。
“能破吗?”张骁沉声问道,全身肌肉紧绷,青铜剑在水中蓄势待发,准备在撞击前最后一搏。
“试试!”陈青梧眼神一凛,将古剑横置于膝上。她调整呼吸,摒弃杂念,心神完全沉浸在那些古老的骨刻韵律之中。冰冷的河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的手指却异常稳定,轻轻抚过古剑冰凉的剑身。
下一刻,她动了。
没有乐器,她以指为槌,以膝上横置的古剑为钟磬,指尖灌注精纯内力,按照骨刻所指示的节点和韵律,精准而有力地敲击在古剑的剑脊之上!
“叮——”
“铮——”
“嗡——”
“咚——”
清脆、悠扬、浑厚、短促……种种截然不同的金石之音,竟从一柄古剑上被敲击出来!这些声音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构成了一曲古朴、庄严、带着洪荒气息的旋律。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敲击在空气和水流的节点上,在这巨大的鲸冢空间里震荡、回响。
张骁和陆子铭屏住了呼吸。他们不懂音律,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乐声中蕴含的奇异力量。它似乎穿透了冰冷的河水,穿透了厚重的骸骨,与这座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鲸冢产生了某种玄妙的共鸣。
陈青梧的敲击越来越快,越来越连贯。古剑在她膝上微微震颤,发出的乐音连成一片,如同清泉流泻,又似凤鸣九天。那庄严的《箫韶》古调,在这死亡的坟冢中被重新奏响,带着一种神圣与肃穆的力量。
“嗡——!”
当最后一个悠长的颤音从古剑上发出,并在这片水域中久久回荡时,奇迹发生了。
那犬牙交错、封闭着鲸骸巨口的森森肋骨,发出了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巨大的骨节仿佛从沉睡中被唤醒,开始缓缓移动。它们不再僵硬地指向同一个方向,而是如同活物般,按照某种精妙的轨迹,旋转、滑动、交错着向两旁分开!
沉重的摩擦声碾压着水流,骨屑簌簌落下。一道足以容纳龟甲筏通过的、相对平滑的通道,在那狰狞的骨齿之间缓缓开启!水流立刻找到了宣泄口,裹挟着龟甲筏,猛地冲进了鲸骸的腹腔!
“成了!”陆子铭低呼一声,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陈青梧的钦佩。
就在龟甲筏冲过骨门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那道由巨大肋骨构成的闸门,在《箫韶》余音彻底消散后,又缓缓地、严丝合缝地重新合拢,将他们彻底封闭在了鲸骸的腹腔之内。
光线瞬间暗了下去,只剩下筏子边缘撞击水面溅起的微弱水花反光。一股更加浓郁、仿佛沉淀了千万年的腥冷气息混合着一种奇特的……甜腻感,扑面而来,令人头脑微微发晕。
“小心!”张骁第一时间拔出青铜剑,内力灌注剑身,剑尖在黑暗中警惕地指向四周。他敏锐地察觉到这腹腔内的环境极其诡异。
龟甲筏随着水流进入鲸骸腹腔后,速度反而慢了下来,漂在一片相对平静的内水域中。这里并非完全的黑暗。鲸骸巨大腹腔的内壁,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冰层。奇异的是,冰层并非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半凝固的乳白色,如同……巨大的蛋清。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厚厚的、浑浊的冰层内壁里,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无数个……“卵”。
那些“卵”大小不一,小的如篮球,大的堪比水缸。它们并非规则的球形,而是呈现出一种扭曲的、仿佛胚胎蜷缩般的形态,被牢牢冻结在冰壁之中。每一颗“卵”都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荧光,如同深海中的鬼火,星星点点,布满了整个巨大的腹腔内壁,将这片空间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如同置身于一个庞大无匹的、冰冷的子宫之中。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这里。只有筏子边缘轻触水面发出的细微“汩汩”声。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陆子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强忍着肩伤的不适,掏出一个小巧的强光手电,光束扫向最近的一个冰卵。
光束下,那冰卵内部的景象更加清晰。浑浊的冰壳内,包裹着一团浓稠如墨汁般的黑影。那黑影似乎并非死物,在手电光束的刺激下,竟极其缓慢地……蠕动了一下!一种极其微弱、如同隔着厚重棉被听到的、沉闷的“噗通……噗通……”声,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似乎只是人的错觉。
“心跳声……”陈青梧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警惕,“很多……很多心跳声……混杂在一起……”她的听觉在寂静中被放大到了极致,那沉闷的“噗通”声越来越清晰,如同无数沉睡的恶魔在冰层下苏醒。
突然,陆子铭手电的光束定格在一个较大的冰卵上。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手电光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天……天呐!看……看那个黑影!它在动!它在……转头!”
顺着他颤抖的光束看去,只见那个冰卵内部浓墨般的黑影,正以一种极其诡异、仿佛没有骨骼支撑般的姿态,极其缓慢地……转动着“头部”的方向。那“头部”的轮廓,似乎正对准了筏子上的三人!
一股寒意,比地下河水冰冷百倍,瞬间从三人的脊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这巨大的鲸冢腹腔,这满壁的诡异冰卵,这沉闷的心跳,这黑暗中无声转动的“注视”……构成了一幅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怖画卷。
他们刚刚闯过骨门,却似乎落入了另一个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恐怖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