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别照桥下影(2/1)
别照桥下影
忘川河的腥气裹着腐叶味钻进鼻腔时,白小芩才惊觉自己掌心早已被引魂线图勒出深痕。
那截缠着发丝的铜线在指缝间微微发烫,末端半枚腐烂舌骨正渗出黑褐色黏液,像极了阿鸢骨片上残留的旧浆糊——她总说扎纸人要使新熬的米浆,可最后那具给病童的纸麒麟,偏用了剩在罐底的陈浆。
\"逆魂阵成。\"沈知秋的声音像浸在冰里。
他半跪河岸,十二盏纸灯在脚边围成逆八卦,灯油从死胎脑髓里熬出,燃起来没有光,却发出细弱的婴啼,一声叠着一声撞进人耳鼓。
这个画皮世家的遗孤向来冷静,此刻指尖却在发抖——不是怕,是在掐诀时太用力,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
墨十三的纸伞尖挑起最后一盏\"归魂灯\"。
他半张脸是白纸糊的,此时眼尾的纸纹裂开细缝,露出底下泛青的皮肉:\"这灯不引魂,只引'不该存在的人'。\"话音落地,他将灯盏按进河泥,纸糊的指尖陷进腐土,像是要把自己也埋进去。
小满突然攥紧白小芩的手腕。
小姑娘阴眼初开,眼瞳里浮着层雾蒙蒙的青:\"姐姐,桥下......有东西在等你。\"她的手凉得像块冰,白小芩低头看,见她指缝间夹着半块灶糖——是方才在义庄分的,糖霜已经化了,黏在掌纹里。
无目舟泊在河心。
这是墨十三连夜扎的纸船,没有船桨,也没有眼睛,船身用生漆反复刷过七遍,此刻正随着浪头轻轻摇晃,船舷上沾着未干的金粉,在月光下像撒了把碎星子。
\"都上来。\"墨十三的纸衣被河风吹得猎猎响。
他先扶小满上船,纸做的右臂在触到小姑娘肩膀时顿了顿——那是他亡妻生前最爱的月白衫子颜色,\"坐中间,别碰船舷。\"
船离岸时,河水突然翻涌。
浊浪拍在船底,震得白小芩膝盖发疼。
她握紧引魂线图,能听见铜线里传来细弱的呜咽,像有人在喊阿鸢的名字。
舟行十里,河水竟渐渐清了,两岸的芦苇丛里浮起影子——是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在捣衣,是个戴瓜皮帽的老头在抽旱烟,是个扎羊角辫的姑娘举着糖葫芦,眼尾沾着浆糊印。
\"别看!\"陆无咎的青铜铃突然炸响。
这个游方傩戏班班主不知何时站到了船头,他脖颈处的烙印泛着暗红,\"这是'影噬',阴司用执念炼的饵。
照了影,魂就被记下,再难脱籍!\"
话没说完,小满突然尖叫。
她盯着岸边那个梳着麻花辫的妇人——那是她三年前病死的娘,此刻正踮着脚朝船上招手,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灶糖。\"娘!\"小姑娘扑向船舷,墨十三纸伞一拦,将她扑倒在船舱里。
纸伞骨\"咔\"地断了一根,他自己却僵在原地——对岸柳树下,穿月白衫子的女子正朝他笑,手里举着半枚未糊完的纸伞骨架。
\"阿十三!\"白小芩急诵\"定名咒\"。
阴籍在她怀里发烫,她抽出卷轴拍在船身,泛黄的纸页\"唰\"地展开,上面新浮的血字还带着热气:\"执念即破绽\"。
河面倒影瞬间扭曲,芦苇丛里的影子变成无数张咧开的嘴,啃噬着空气里的光。
等一切平静,无灯桥就立在眼前。
桥身青石板缝里爬满黑苔,桥栏上雕着的莲花全被啃去了花瓣,只剩白森森的骨茬。
桥下黑水翻滚,却听不见水声,像有张无形的嘴在把所有响动都吞进去。
\"我陪你走。\"陆无咎撕开衣领。
他颈后的烙印是团扭曲的火焰,此刻正与白小芩腕间的双魂印共鸣,泛起幽蓝的光,\"我兄长当年走这条路,再没回来。
他的命灯熄了,可这烙印还在发烫——说明'阴天子'命格未断。\"
白小芩望着那片交叠的光。
阿鸢的骨片在她心口发烫,像要融进血肉里。
她想起地窖里那只纸鸢残骸,想起阿鸢说\"纸人扎得再像,没有名字也是死的\"。\"好。\"她点头,\"但你若撑不住......\"
\"撑不住就把我推进河里。\"陆无咎笑了,青铜铃在他腰间晃出细碎的响,\"我这条命,本就是替兄长续的。\"
沈知秋在船尾挥了挥手。
他指尖夹着三张镇尸符,符纸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桥心有煞,我们用符阵给你们续半炷香。\"墨十三没说话,只是将半把纸伞塞进白小芩手里——伞骨断了一根,却还能勉强遮雨。
踏上桥板的瞬间,白小芩听见自己心跳声。
青石板凉得刺骨,像浸在冰水里的墓碑。
走到桥中段时,黑水突然掀起巨浪。
无数无面人影从浪里钻出来,他们的手指是尖锐的骨茬,抓在桥栏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响,离得近了,能看见他们喉管里塞着带血的骨片——是被注销的名字。
陆无咎摇响青铜铃。
傩面虚影从铃中涌出,青面獠牙,额间画着火焰纹,震得最近的几个影子向后退了退。
白小芩摸向阴籍,卷末的血字正在发烫:\"它们要的是名字,不是命。\"她突然明白韩九叔说的\"真命之血\"是什么——不是旁人的名,是自己的命。
\"得罪了。\"她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溅在陆无咎颈后的烙印上。
血光与幽蓝共鸣的刹那,两人的影子竟在桥面上消失了!
无面人影发出刺耳的尖叫,他们的手抓过白小芩方才站的位置,却只攥到一把冷风。
桥心石板\"轰\"地裂开。
向下的阶梯黑洞洞的,寒气涌上来,冻得白小芩后颈发疼。
陆无咎踉跄后退,嘴角溢出黑血:\"我撑不了太久......你下去吧。\"他将青铜铃塞进她手里,铃铛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若听见我兄长的声音......别信。\"
白小芩握紧铃铛。
阶梯深处传来细弱的呜咽,像是有人在喊\"阿鸢\"。
她望了眼桥外——沈知秋的符阵还亮着,墨十三正用碎纸补着船舷,小满缩在船舱里啃那半块灶糖,糖霜沾了满脸。
\"等我。\"她对着风说。
然后转身踏入黑暗,身后石板\"咔\"地闭合。
桥头残舟上,小满突然抬头。
她阴眼未闭,看见河心的桥影有些不对——本该倒映的无灯桥,此刻竟成了座燃烧的鬼市。
天平台中央,一本黑册静静悬浮,封面三字血书,在火光里刺得人眼疼。
\"你们看......\"小姑娘指着河面,\"桥的影子......是反的。\"
墨十三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
纸做的半张脸突然裂开道大口子,露出底下青白的皮肉。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纸页撕裂的响,像在笑,又像在哭:\"那是......《子阴书》。\"
石阶幽深,寒气如针刺骨。
白小芩握紧陆无咎所赠的青铜铃,能听见铃铛里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说\"别怕\"。
她摸了摸心口的骨片,阿鸢的名字还在发烫,像颗小太阳,暖着她冻得发僵的手指。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