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扎彩坊的活灯笼(2/1)
扎彩坊的活灯笼
江南的雨细得像牛毛,沾在油纸伞上便化了,将沈家湾的青石板浸得发亮。
白小芩立在船头,指尖隔着粗布帕子捏着那半片染血的纸,阴籍在怀中一下下撞着她的肋骨,像是被雨浇醒的活物。
"到了。"沈知秋收伞的动作很轻,竹骨刮过船舷发出细碎的响。
他的青衫下摆沾了水,贴在腿上显出常年握笔的骨节形状——这个总捧着线装书的文弱书生,此刻正盯着河岸边那排焦黑的木柱,喉结动了动,"从前扎彩坊的招牌就挂在这儿,沈记纸作,金漆的,太阳一照能晃眼。"
白小芩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废弃的坊院比想象中更残败,半截朱漆门歪在地上,门环上还缠着未烧尽的黄纸。
最骇人的是坊前那排纸人,约摸半人高,骨架用竹篾扎得周正,却都没糊纸皮,光秃秃的竹条支棱着,眼眶位置是空的,偏生每尊纸人的"脸"都对着他们来的方向,像有看不见的手在拨弄。
"纸人未完工,灵窍未封。"白小芩摸向腰间的阴籍,残卷在掌心发烫,"它们在看活气。"
沈知秋的手指突然攥紧伞柄。
他望着最前排那尊纸人,竹篾骨架上还粘着半片褪色的红绸——那是他十岁那年偷拿给妹妹扎头绳的料子,"是我阿爹的手艺。"他声音发涩,"那年我娘病重,阿爹说扎完这二十八个送子纸人,就能跟阴司换三年阳寿......"
话未说完,坊院里传来木杖点地的"笃笃"声。
"小秋,你终于带'钥匙'回来了。"
声音像浸在旧茶里的棉絮,带着年月磨出来的温钝。
白小芩抬头,见个穿靛青粗布衫的老妇扶着门框站着,眼窝陷得很深,眼白蒙着层翳,分明是盲的,却准确无误地朝他们转过脸来。
沈知秋的伞"啪"地掉在地上。
他踉跄两步,在老妇跟前半蹲下来,喉间滚出极轻的"柳婆"二字,像含着块化不开的糖。
白小芩这才注意到,老妇手腕系着截褪色的红绳,和沈知秋戴在腕间的那截一模一样——是沈家旧仆的标记。
柳婆子的手突然覆上白小芩的手腕。
她的皮肤像老树皮,指甲缝里还沾着纸灰,顺着脉搏一路摸到阴籍所在的位置,忽然轻笑:"双魂共籍,好重的气。"她枯瘦的指腹碾过白小芩腕间的红痕,那是昨夜鬼市血雾留下的,"当年沈家替画皮张做活灯笼,要的就是这种能照见魂魄的'钥匙'。
小丫头,是福是祸,要看你敢不敢点燃那盏灯。"
沈知秋猛地抬头:"柳婆,您说的可是......"
"地库。"柳婆子松开手,木杖往地上一戳,"当年你阿爹把活灯笼封在地下,用沈家三代血符镇着。
去罢,雨要大了。"
地库入口在灶房的青石板下。
沈知秋咬破食指,血珠滴在砖缝间的青铜鱼纹上,符纹"嗡"地亮起幽光。
白小芩蹲下身帮忙搬砖,指尖触到砖面时突然一麻——砖下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全是防止活物擅入的镇魂诀。
"我阿爹说,活灯笼以人皮为罩,怨气为芯。"沈知秋的声音闷在石板后,"当年画皮张为练秘术,杀了七十二个扎彩匠,取他们的皮做灯罩,怨气凝在灯芯里,能照见人最脏的魂。"他最后用力一掀,霉味混着腐气"呼"地涌上来,"可我阿爹没说......这灯,其实是给沈家留的绝路。"
地库里挂着盏红灯笼。
白小芩扶着石壁往下走,目光被那抹红盯住。
灯笼罩着暗褐色的皮,表面还留着刀刻的纹路,凑近了看能看出是人脸的轮廓——眼睛、鼻子、嘴,都被刻意剜去,只留个模糊的人形。
灯芯是团黑黢黢的东西,像烧糊的棉絮,却在轻轻蠕动,发出细不可闻的呜咽。
"这是......"她伸手去碰,指尖还没碰到灯座,灯笼突然爆发出尖啸。
那声音像指甲刮过铜锣,白小芩耳膜发疼,踉跄着撞在墙上,阴籍"唰"地从怀中飞出,在半空展开,金漆的"点睛术"三个大字刺得她睁不开眼。
"非画其形,而在点其'心'。"她念出残卷上的字,突然想起墨十三教她的扎彩要诀——纸人有魂,不在画皮,在点魂。
活灯笼的"心",该是被封在灯芯里的怨气。
白小芩咬破舌尖,血珠坠在指尖。
她踮脚凑近灯笼,在灯罩内侧的人皮上画起傩面图腾——那是她从小跟着阿公学的镇魂纹,眼尾勾着火焰,鼻梁刻着雷纹。"目开见真,魂定归藏。"她轻声念咒,血在人皮上渗开,像滴进清水的墨。
红灯笼突然暗了下去。
白小芩后退两步,后背抵上冰冷的石壁。
灯笼转为幽蓝,光晕里浮起两道半透明的影子——一道是她自己,眉眼清晰,魂光暖黄;另一道却模糊得多,裹着层灰雾,轮廓竟与她有七分相似。
"阿鸢。"她轻声唤,喉间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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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体内另一个魂魄,本该在三年前随旧主消散的。
此刻灰雾魂影正往她的魂里钻,暖黄的光被一点点染灰,"你要的自由,难道是要吞了我?"
"唯有割舍一段执念,方能真正合一。"柳婆子不知何时站在地库口,木杖点地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库里格外清晰,"那灯照见的,是你不愿面对的......"
"轰——"
炸雷劈开夜幕。
白小芩猛地转头,听见坊院里传来密集的鼓声。
那声音像敲在她心口,一下重过一下。
沈知秋冲过去关地库门,却见院墙上翻进十几道影子,个个戴着青面獠牙的傩面具,手持青铜铃和牛皮鼓。
为首的男人摘下面具,露出张棱角分明的脸,左眉骨有道疤,和陆九溟有三分相似。
"谁动了我兄长的命灯?"他的声音像淬了冰,青铜铃在掌心转得嗡嗡响。
白小芩的血"轰"地冲上头顶。
陆九溟从未提过有兄弟,可这男人的眉眼,还有他腰间挂着的半块青铜令牌——和陆九溟总收在枕下的那块,分明能拼成完整的阴阳鱼。
"兄长?"她脱口而出,"你说的是......"
"陆九溟!"男人冷笑,铃舌撞在铜壁上发出脆响,"他为封诡门自毁轮回,你们倒好,把阴籍当宝贝供着!"他抬手一挥,身后的傩戏班同时击鼓,"今日我就替他清了这乱局!"
地库里的火灯笼突然剧烈摇晃。
白小芩看见十几具纸扎傀儡从房梁上垂下来,关节"咔嗒咔嗒"作响,纸做的手指弯曲成爪。
她本能地去摸阴籍,残卷在掌心展开,金光照亮整个地库——
男人突然僵住。
他伸手摸向颈后,那里的皮肤泛起红光,一道暗纹缓缓浮现,和陆九溟后颈的"阴天子"烙印分毫不差。
鼓声戛然而止。
"原来......"他的声音发颤,青铜铃"当啷"掉在地上,"不止一人被选中。"
雨越下越大,砸在瓦当上发出急响。
白小芩望着窗外,见那只曾在鬼市见过的纸鸢正掠过坊院,尾端的傩面在闪电下忽明忽暗,像在应和活灯笼里的幽光。
地库外传来纸人关节的轻响,混着傩戏班急促的收鼓声。
柳婆子的木杖点地声又响起来,很慢,很慢,像是在数着什么。
活灯笼的幽光里,两道魂影仍在纠缠。
白小芩摸向颈间的阴籍,残卷上的金漆突然流动起来,在她手背上烙下和陆无咎一样的印记。
雨夜未歇,扎彩坊地库前烟雾缭绕。陆无咎的青铜铃仍在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