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画皮之下(2/1)

画皮之下

尘雾漫过鼻尖时,陆九溟的后颈突然泛起灼烧般的刺痛。

他死死攥住白小芩的手腕,指节因用力发白,可那截断手悬在半空中的模样,像根细针扎进他的记忆——幻境里燕家先祖的刻刀,似乎正沿着同样的轨迹,在他后颈的皮肤下重新刻写纹路。

"九溟哥......"白小芩的声音带着几分发颤的轻。

她的傩面不知何时滑落在地,露出被尘灰染脏的脸,眼睛却亮得惊人,"那手背上的咒印,和我在《归藏》残卷里见过的'夺舍'图纹,连褶皱走向都一样。"她的指尖轻轻挣了挣,"而且......我好像闻得到,是艾草混着松烟墨的味道。"

陆九溟的呼吸一滞。

艾草是傩面世家驱邪的常备药,松烟墨则是白小芩刻绘面具时最爱的材料。

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苗疆山庙,白小芩蹲在火盆边修补古傩面,发梢沾着墨点的模样——那时她也是用这种专注的、近乎虔诚的眼神,盯着一块裂开的青铜面具。

"别碰。"他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哑,"袁天罡的东西,没一样干净。"

但白小芩的指尖还是轻轻覆上了断手。

那是种很奇怪的触感。

不像尸体的冷硬,倒像是摸着一张被露水浸透的旧纸,表面的咒印在她掌心发烫,却又有丝丝凉意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她听见墨十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残魂特有的虚浮:"这不是普通画皮......是'魂皮',用活人的脸皮养足七七四十九天怨气,再拿阴火炼去血肉,专门用来遮掩真实身份的邪物。"

话音未落,断手突然在她掌心扭曲。

青灰色的皮肤像被热水泡开的宣纸,簌簌剥落,露出下面裹着的暗黄人皮。

陆九溟下意识将白小芩往身后带,却见她睫毛剧烈颤动,瞳孔里映出人皮表面浮起的暗纹——竟是用血液写就的傩戏唱词,每一笔都和白氏祖祠墙上的古文字如出一辙。

"小心!"

沈青竹的断喝撞进耳膜时,陆九溟只觉一阵风擦着后颈掠过。

他转头望去,废墟边缘的沈青竹正与燕赤霄缠斗,后者的右肩还淌着黑血,可那道被"断魂刀"斩断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沈青竹的断剑砍在他胸口,金属与骨骼碰撞的脆响里,燕赤霄突然笑了:"你以为砍断胳膊就能阻止我?

这碑里的残魂够我再生十次!"

陆九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见沈青竹的衣袖被划开道血口,看见她握剑的手在发抖,却仍咬着牙将剑脊重重磕在燕赤霄膝弯——那是《洗冤鬼录》里"折骨验伤"的招式,专破僵死之躯的关节。

可燕赤霄的膝盖只是发出"咔"的轻响,便又重新挺直,仿佛他的骨骼根本不是血肉长成。

"九溟!"裴怀玉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她蹲在倒塌的石台前,怀里抱着半本烧焦的笔记,指尖抵着纸面的动作都在发颤,"我查了这些'伪阴德'的流向......它们根本不是自然汇聚的功德,是有人用民间祭祀、亡魂供奉当引子,把阴德值像抽丝一样抽走,最后全灌进了一个地方——国师府地下的'黄泉井'!"她抬头时,眼底映着碎砖石里漏下的天光,"那口井里,藏着真正的《阴籍原典》。"

陆九溟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季寒山临终前说的"阴籍有伪",想起袁天罡每次出现时袖中若有若无的腐尸味——原来从一开始,他们追寻的就不是真相,而是被刻意引导着,去相信一个早已编好的故事。

"小芩,试试'画皮点睛'。"墨十三的残魂飘到白小芩身侧,虚虚的手指点在她腕间,"用你刻傩面的朱砂,点在'画皮'二字上。

这东西要显形,得见活人的生气。"

白小芩的手在怀里摸索,摸出个雕花檀木盒。

那是她从不离身的朱砂匣,盒底沉着块百年老矿的丹砂,是白氏祖奶奶当年进苗山换傩面时换回来的。

她蘸了朱砂,指尖悬在人皮"画皮"二字上方时,突然听见陆九溟在身后低声道:"如果有事,我拉你跑。"

她回头,看见他眼里的血丝,像蛛网一样缠着瞳孔。

这让她想起三年前义庄闹尸变,他护着她躲在停尸床底时,也是用这种发红的眼睛,说"我在"。

朱砂落下的瞬间,人皮发出蝉翼撕裂般的轻响。

暗黄的皮面突然展开,像被无形的手缓缓拉开的画卷,最中央浮起个身着青衫的少年——是袁天罡,比现在年轻至少三十岁,眉梢还带着未褪的傲气。

他身旁站着个穿判官服的少年,面容与陆九溟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没有那道浅浅的疤。

"那是......"陆九溟的喉咙发紧。

他看见少年判官手里攥着半块玉珏,和幻境里袁天罡握着的那块严丝合缝;看见袁天罡指着远处的刑台,嘴里说着什么,少年判官的脸色逐渐苍白;看见白小芩的祖先举着青铜剑冲过来,却被一团黑雾卷走,而那黑雾的形状,竟和此刻燕赤霄身上缭绕的诡气如出一辙。

"你终于想起来了。"李无命的虚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画卷上方,他望着陆九溟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悲悯,"你不是穿越者,也不是重生者。

你是被他们'造'出来的——用七十二门的命数碎片,用阴籍原典的纹路,用......"他的手指点在画卷角落的阴籍图案上,"用那个少年判官的残魂。"

陆九溟的后颈突然剧痛。

他想起幻境里穿透琵琶骨的锁链,想起刑台上的血顺着石板缝流成河,想起袁天罡冷笑时露出的牙齿——原来那些不是前世记忆,是他被"制造"时,刻进灵魂里的碎片。

"所以你要做的,不是重写轮回......"李无命的声音逐渐虚化,"而是毁掉它。"

画卷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

白小芩下意识抬手遮眼,再睁眼时,画卷已重新缩成巴掌大的人皮,最后一角却多了行血字,像是被指甲硬刻上去的:陆九溟·伪身。

风卷着尘雾掠过众人。

陆九溟望着那行字,后颈的灼痛顺着脊椎窜到头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听见沈青竹在远处喊"九溟小心",听见燕赤霄的笑声混着碎石滚落的声响,却唯独听不清自己此刻在想什么——直到白小芩突然攥住他的手,掌心还沾着未干的朱砂,烫得像团火。

"不管是不是伪身。"她仰起脸,鼻尖还沾着灰,眼睛却亮得惊人,"你是陆九溟,是救过我七次的陆九溟。"

陆九溟望着她,突然笑了。

他的手指轻轻覆上她手背的朱砂印,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蹲在义庄门口,举着块刻坏的傩面说"这面具笑起来像你"。

原来有些东西,哪怕是被"造"出来的,也会在朝夕相处里,长成比命数更真实的存在。

"走。"他弯腰捡起她的傩面,替她戴正,"去黄泉井。"

远处传来燕赤霄的咆哮。

陆九溟转头时,正看见对方的指尖刺入沈青竹的肩膀,黑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摸向腰间的听骨刀,刀鞘上的阴籍纹路突然泛起红光——那是阴籍在共鸣,在催促他,去揭开最后一层真相。

而画卷最后那行字,正随着风,慢慢渗进他的皮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