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棋局未终,杀机暗藏(1/1)
晨光穿透御膳房的雕花窗,在青石板地上切出金亮的棱。
苏小棠攥着腰间那串铜钥匙,指节被磨得发红——这是她接任御膳监副使的首日,老厨头特意早来了半个时辰,在灶前熬着安神的红枣粥,米香混着柴火味钻进她鼻腔,却压不住喉头那股灼人的紧迫感。
“掌事,人都到齐了。”小徒弟阿巧掀帘进来,袖口还沾着面粉,“前院廊下站了二十三个,连扫灶灰的老吴头都换了新围裙。”
苏小棠摸了摸案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内廷庖厨典》,书页边缘被她昨夜翻得卷了毛边。
林崇远临去天牢前那声笑还在耳边晃,像根细针挑着她的神经——她必须在这御膳房里扎下根,扎得比任何树都深。
“开堂。”她提步往外走,木底鞋跟敲在砖上发出清脆的响。
廊下的厨子们立刻跪了一片。
苏小棠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惶恐或不服的脸。
最前头的刘二厨脖颈泛红,手指无意识抠着腰间的银鱼佩——那是林崇远赏的。
“今日起,御膳房按《庖厨典》行九品考核。”她声音不高,却像块烧红的铁烙进众人耳里,“刀工不过三品的,去洗三年菜;火候控不稳的,调去做粗面馒头。”
人群里响起抽泣声。
刘二厨抬头,额角青筋直跳:“苏掌事,您这是要卸磨杀驴?当年给太后做樱桃酥,还是小的——”
“当年的樱桃酥用了陈蜜。”苏小棠突然打断他,“蜜里掺了半盏水,所以甜得发苦。”她盯着刘二厨煞白的脸,“这是三年前三月十五的事,老厨头的《庖厨日志》里记得清楚。”
老厨头不知何时站到了廊柱边,手里转着根油亮的擀面杖:“小棠说的对,我这把老骨头记不得旁的,就记着谁把灶火当儿戏。”
人群里起了骚动。
苏小棠乘势甩出第二道指令:“天膳阁新收的十二名弟子,今日起分任各灶头监厨。”她望着阿巧攥着的那叠腰牌,“他们跟着我学了三年火候,辨得清南姜和北姜的差别——比某些人强。”
有个圆脸小厨突然跪在她脚边,额头撞得咚咚响:“掌事明鉴!小的上个月才被林大人调去管腌菜,真没干过旁的!”
苏小棠蹲下身,看见他腕间有道青紫色的勒痕,像是被绳子捆过。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帽檐:“你叫阿福?明日起去管荤料库,钥匙我让阿巧送你。”
阿福抬头时眼里泛着水光。
苏小棠站起身,余光瞥见老厨头冲她微微颔首——这十二人里有三个是老厨头的旧徒,剩下的都是她从市井里挑的苦孩子,吃得了苦,更信得过。
正午时分,老厨头的“每日一菜”制度正式施行。
苏小棠守在灶前,看八个厨子轮流做清蒸鲈鱼。
第三锅端上来时,她的后槽牙突然发酸——这是“本味感知”要发作的前兆。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鱼肉的鲜甜在舌尖炸开,却混着股刺嗓子的咸。
她抄起银勺舀了口汤,指尖被烫得发颤——盐放了整整三钱,足够齁死一头牛。
“张四,你跟了林大人五年吧?”她盯着那个缩在角落的瘦高厨子,他系着的蓝布围裙上还沾着林府的金丝绣纹,“上个月十五,你替他送过一碗加了朱砂的参汤到西六宫。”
张四的膝盖一软,瓷碗摔在地上碎成八瓣:“是...是林大人说,那娘娘身子弱,要补补!”
“补补?”老厨头抄起擀面杖敲在案上,震得酱油瓶直晃,“朱砂安神,可那娘娘有胎,你当我不知道?”
两个侍卫冲进来架走张四时,苏小棠摸了摸发烫的太阳穴——这具身体又透支了三成体力。
她扶着案角喘气,忽然闻见股沉水香,抬头便撞进陆明渊含笑的眼。
“今日御膳房的戏唱得妙。”他手里拎着个包浆的檀木匣,匣角沾着泥,“林崇远私宅的暗柜里翻出的,账册、地契,还有这——”他抽出本泛黄的册子,封皮上染着暗红,像血,“与吏部侍郎周延的银钱往来,每笔都标着‘药材’。”
苏小棠翻开账册,第一页就落了片银杏叶——和林崇远暗柜钥匙的齿痕一模一样。
最后一页夹着张清单,“野山参二十支,何首乌百斤”的字迹突然歪了,像是写到一半被人惊了手,下面用小字补了句:“替换为赤石脂,按原银收。”
“赤石脂?”她指尖发颤。
陆明渊将账册合上,指腹轻轻擦过她发冷汗的手背:“赤石脂止血,但混在补药里——”他没说完,窗外的暮色已漫了进来,将账册上的字染成了青灰。
是夜,苏小棠在值房点起两盏羊角灯。
账册的纸页被翻得哗啦响,她翻到药材清单那页时,突然发现“何首乌”三个字的墨色比旁的深——那是掺了安息香的墨。
窗外的更夫敲过三更,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林崇远说的“越查越深”,原来藏在这些药材里。
而那笔巨额采购的终点,此刻正随着烛火明灭,在账册的折痕里,露出半张带毒的脸。
值房的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苏小棠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账册纸页里。
“赤石脂替换何首乌”那行小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她突然想起上个月给惠妃送的延年膏——主料正是何首乌。
惠妃晨起总说心口发闷,当时只当是胎气不顺,如今想来……
“阿巧!”她猛地推开值房门,冷风卷着更漏声灌进来,惊得廊下守夜的小太监打了个寒颤。
阿巧裹着夹袄从偏房跑出来,发辫散了半边:“掌事?”
“去把老厨头的三个徒弟叫来,再带二十个信得过的宫娥。”苏小棠把账册塞进阿巧怀里,“现在就去封锁御膳库,所有药材类食材一概不许进出,连昨日刚进的那车南枣都给我翻出来检查——”她顿了顿,喉间泛起腥甜,“若有掺假的,立刻锁进冰窖。”
阿巧的睡眼瞬间清明,她捏紧账册点头:“是!我这就去叫人,掌事您……”她瞥见苏小棠泛白的唇,欲言又止。
“我没事。”苏小棠扯了扯嘴角,转身回值房翻出个布包,里面是她存了半年的参片。
“再派两个机灵的,骑快马去河间府。”她把参片塞进阿巧手心,“找药行的王掌柜,就说‘棠记’要查这季度的何首乌货单——”她指了指账册最后一页的暗印,“提老厨头的名号,他会配合。”
阿巧攥着参片的手微微发抖,她突然屈膝福了福:“掌事放心,我定把人都带稳当。”话音未落便提着裙角跑远,脚步声撞碎了夜的寂静。
苏小棠靠在门框上缓了缓,后颈的冷汗浸透了衣领。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半边,像块浸了水的玉。
她摸了摸腰间的铜钥匙,钥匙环上系着的小葫芦硌得手疼——那是陆明渊去年送的,里面装着他从江南寻来的薄荷籽。
“倒会挑时候。”她低笑一声,转身回屋时瞥见案头多了盏温着的桂圆茶,茶盏下压着张字条:“已遣暗卫随阿巧同去,药材车辙印在西角门有半寸深,恐有夹层。”字迹清瘦如竹,是陆明渊的。
她端起茶盏,桂圆的甜润熨着喉管。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老厨头带着徒弟们到了。
次日卯时三刻,御膳房的青铜大鼎在晨雾中泛着暖光。
苏小棠站在鼎前,袖中藏着块浸了薄荷汁的帕子——昨夜透支了两次“本味感知”,此刻连抬胳膊都发颤。
“今日请各位来,是要尝尝‘原汁原味羹’。”她的声音混着鼎中沸腾的水声,“这羹不使半滴调料,全凭食材本味。”
廊下站着的不仅有御膳房百来号厨子,还有三皇子、吏部尚书、甚至告老的太医院首座。
陆明渊倚在廊柱边,手里转着枚玉扳指,目光却牢牢锁在苏小棠身上。
阿巧捧着个青竹篮过来,里面是刚摘的嫩笋、活蹦乱跳的河虾、带露的小青菜。
苏小棠掀开篮盖的刹那,“本味感知”如潮水般涌来——笋尖的清苦、虾壳的咸鲜、菜叶的甜涩在舌尖炸开。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却笑得更稳:“阿福,剥笋。”
阿福如今是荤料库的小管事,他应了声,菜刀起起落落,笋衣剥得比纸还薄。
苏小棠接过笋片,手指触到笋肉的凉润,突然扬声:“停!”众人皆是一怔,只见她捏起片笋尖,“这笋是后半夜挖的,根上还沾着露水,可中间这圈——”她对着光举起笋片,“泛青了,是见了风的。”
阿福凑过去看,脸色一白:“掌事明鉴!小的今早去菜库,刘二厨非说这是新到的……”
“刘二厨?”苏小棠转头看向人群,刘二厨正缩在最后排,脖颈红得要滴血。
她没再说话,只将那片笋轻轻扔进鼎里。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御膳房像被点着的爆竹——剥虾的要挑出虾线里的沙,择菜的要掐掉叶尖的虫眼,连烧火的小太监都被喝止了三次:“火太猛,鼎边起沫了!”
当第一碗羹汤端到三皇子面前时,晨雾刚好散去。
三皇子吹了吹汤面,浅尝一口,眼睛立刻亮了:“鲜!鲜得舌头都要化了!”太医院首座尝过,拍着大腿笑:“妙啊!这羹里的鲜味是笋的清、虾的甜、菜的嫩融在一处,比放了十两盐还勾人!”
廊下的厨子们交头接耳,刘二厨的脸白得像张纸。
苏小棠望着众人的反应,攥着帕子的手心里全是汗——刚才用“本味感知”辨食材时,她眼前闪过两三次黑影,是体力透支的前兆。
“今日这羹,各位吃的是‘真’。”她扶着鼎沿站直,声音里带着三分喘息,“御膳房掌的是皇家的胃,容不得半分假。”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声“掌事高明”,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应和。
苏小棠望着这些曾经不服的脸,忽然觉得喉间的腥甜都淡了几分。
直到月上柳梢头,她才拖着发软的腿回值房。
案头的烛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压在下面的素色信笺。
她的手刚碰到信笺,便觉指尖一凉——信笺上的墨香里混着股熟悉的檀木味,是灶王爷像前常烧的那种。
展开信笺,只有一行字:“灶神之眼,终将归位。”
苏小棠的手猛地一抖,信笺飘落在地。
她想起第一次使用“本味感知”时,梦里那个穿红袍的老人;想起老厨头曾说“你这本事,像极了灶神的‘味识’”;想起林崇远临去天牢前的笑——原来他们早知道,她的能力不是意外,是局。
夜风卷着信笺扫过门槛,她追出去,却见那信笺停在“天膳阁”的朱漆门前。
阁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她抬头望向夜空,星子密密麻麻,像撒了把碎银。
远处传来悠长的钟声,一声,两声,在夜色里荡开层层涟漪。
她站在阁前,听着那钟声越来越清晰,忽然想起陆明渊说过的话:“这局棋,你我都是棋子。”可此刻,她忽然有些明白——或许从她第一次尝到食材本味时,这局棋,就已经下到了最险的那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