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厂子防疫阶段(三)(1/1)

没过两天,车间里就开始流传些风言风语。先是说我把买材料的钱吃回扣揣进了自己腰包,老陈给我送茅台酒,才硬把老陈他们留在厂里;

后来又传我买风机叶轮向厂家要红包,想让侯副部长负责的生产线出岔子。

这些话像蒲公英的种子,借着工人休息时的闲聊四处飘散,明明是无稽之谈,却被说得有鼻子有眼。

我找到老赵打听,他蹲在料堆旁,手里的扳手转来转去,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经理,前天侯师傅跟我们聊天,说你跟老板走得近,早把车间的规矩忘到脑后了……”

他话没说完,就被远处侯副部长的咳嗽声打断,慌忙站起身,假装检查机器去了。

阳光透过车间的天窗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聚乙烯加热后的怪味,呛得人心里发闷。

我看着侯副部长站在不远处,正跟两个年轻工人说着什么,时不时朝我这边瞥一眼,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矛盾真正摆上台面,是在周例会上。生产报表刚念到一半,侯副部长突然拍了桌子:“有些人为了给外人抢活儿,连基本的质量标准都不顾了!昨天检查出三个不合格的补口,全是跟着老陈那伙人学的!”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攥着笔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侯师傅说话要讲证据,那三个补口是谁做的,车间记录上写得清清楚楚,跟老陈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不是他们带坏的风气,还能是我不成?”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自从你把这几个外人塞进来,车间里就没安生过!我看你就是想借着东营项目,把我手里的权力一点点架空!”

他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会议室里回荡,唾沫星子溅到面前的报表上。我也按捺不住火气,“腾” 地站起来:“侯师傅,说话要凭良心!

老陈他们干活有多卖力,车间里谁没看见?你自己不待见他们,就别往我身上泼脏水!”

“我泼脏水?” 他往前逼近一步,身上的烟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你敢说你留着他们,没打别的主意?老板护着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我做事光明磊落,不像某些人,就知道在背后搞小动作!” 我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目光,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米,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窗外机器的轰鸣声都变得模糊。

旁边的老孙想打圆场,刚说了句 “都是为了工作”,就被侯副部长瞪了回去。他指着我的鼻子:“行,老王,你有种!咱们走着瞧,我倒要看看,这厂子到底谁说了算!”

我冷笑一声:“厂子谁说了算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活儿干好!不像某些人,心思全用在勾心斗角上!”

那场争吵最终不欢而散,会议室的门被我们摔得砰砰响。从那以后,我和侯副部长彻底成了死对头。

在车间里遇见,要么装作没看见,要么就忍不住拌上几句嘴,话里话外全是刺。

有时候在领料单上签字,他都会鸡蛋里挑骨头,说字迹潦草看不清;我也毫不客气,他审核过的报表,我总会仔仔细细检查三遍,找出点小问题就退回重改。

车间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连空气都像是被拉满了弦,稍微有点动静就可能断裂。

老陈他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干活时更加小心翼翼,却还是没能避免被卷入这场纷争。

有次赵师傅不小心碰倒了侯副部长的茶杯,他抓住不放,非要说是我指使的,闹到最后,老板不得不亲自来车间调解。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车间的窗户洒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我看着侯副部长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曾经还算和睦的同事,如今却走到了这步田地,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谁也不肯低头。

只是这场无休止的争斗,伤的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更是整个车间的凝聚力。可事到如今,早已骑虎难下,我们就像咬合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车间里的空气像是被无形的网罩着,每个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陈带着来的三个人给钢管做发泡时,老孙蹲在旁边递工具,眼神时不时往侯副部长的办公室瞟,嘴唇动了动又把话咽回去 —— 早上侯师傅在晨会点名批评 “某些人拉帮结派” 时,那目光在老陈身上粘了足有三秒钟。

午休时我去开水房打水,听见隔间里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是小马和赵师傅,他们刚跟着老陈学了半个月补口,手上还带着未干的胶水味。

“侯师傅昨天把经理的报表扔地上了,你看见了没?” 小马的声音发颤,像怕被墙根的扫帚听见,“就因为发泡剂用量多了两克,至于吗?”

赵师傅啧了一声,搪瓷缸子磕在水泥台上:“他是冲经理来的,老陈他们不过是个由头。

前阵子我在仓库听见老孙说,老板早想把东营项目交给经理全权负责了。” 水流声突然变大,大概是有人故意拧开了龙头,“咱们心里有数就行,别乱说话,侯师傅在后勤那边安插的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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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着水杯站在门外,蒸汽模糊了眼镜片。

走廊尽头的公告栏里,安全生产守则的红字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旁边贴着张发黄的考勤表,老陈他们的名字被红笔圈着,像枚枚无声的印章。

上周发工资时,财务悄悄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侯师傅让扣老陈半天工钱,理由是午休超时”,字迹被眼泪洇得发蓝 —— 她儿子在车间当学徒,总怕被穿小鞋。

但这些沉甸甸的顾忌,在我心里正一点点融化。

那天老板把我叫到办公室,窗台上的仙人掌开了朵嫩黄的花,刺上还挂着晨露。

“东营那边的临时指挥部搭起来了,” 他推过来份文件,封面印着 “黄河三角洲管道工程” 几个烫金大字,“下月初你带老陈他们过去,先把临时用电架起来,设备进场的事我已经跟甲方敲定了。”

钢笔在任命书上签下名字时,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春雪落在新苗上。

我望着楼下侯副部长叉着腰训斥工人的背影,突然觉得他那身笔挺的工装,倒像是偷穿了不合身的戏服。

上周他故意把发泡机的压力表调偏,想让老陈做出残次品,结果被夜班的张师傅撞见,老头蹲在地上修机器时,嘴里反复念叨 “人在做天在看”,扳手敲在阀门上的脆响,比任何控诉都响亮。

现在我在车间巡查,碰见侯师傅刁难工人,会直接走过去把检测报告拍在钢管上:“这组接口的闭水试验是合格的,侯师傅要是不信,咱们现在重做一次。”

他的脸涨成猪肝色,手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身后的工人都低着头,肩膀却悄悄挺直了些。

有次他让仓库锁死补口胶带,我直接从隔壁厂区借了卷新的,当着众人的面撕开包装:“耽误了工期,这个责任我担着。”

傍晚的夕阳斜斜切进车间,在地面织出张金色的网。

老陈他们正在给最后一批保温管缠防护膜,塑料摩擦的窸窣声里,混着李师傅哼的《咱们工人有力量》。侯副部长站在门口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截被遗弃的旧钢管。

腊月的风裹着雪籽撞在办公室的玻璃上,我盯着工资卡余额的短信,指节在桌面上磕出轻响。

往年这时候,年底奖金早该到账了,可今年的短信箱里只有水电费催缴单,像一串冰冷的省略号,悬在年关的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