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认证风波(1/1)
我站在总经理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前,指尖还残留着文件夹冰凉的触感。
普洱茶的霉味混合着某种名贵檀香的气息,在空调冷风中形成奇特的旋涡。总经理的电脑屏幕发出幽蓝的光,映照在他略显浮肿的脸上。
"马主任最近在忙别的事情,"总经理的鼠标点击声像秒针般规律,"这种理论性的东西..."他突然停下话头,转向右侧的显示屏。
我注意到他西装袖口沾着一点咖啡渍,那是我上周在部门会议上提到的连锁咖啡品牌logo。
办公室角落的鱼缸发出细微的水流声。一条通体银白的龙鱼突然跃起,撞得缸壁砰然作响。
总经理这才抬起头,目光扫过我精心熨烫的白衬衫:"老王啊,你知道我们第一季度净利润下降了几个点吗?"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我听见自己平稳的声线:"2.7%,主要是原材料涨价和..."
"煤矿客户要求涨价百分之五。"他打断我,食指敲击着桌面上一份日文文件,"你觉得欧盟认证能解决这个问题?"
他的钢笔在报价单上洇开一团墨迹,形状像极了被我删掉的那页成本分析图。
走廊传来急促的高跟鞋声。财务总监抱着一摞报表站在门口,胸前的工牌晃动着刺眼的反光。
总经理立刻站起身,我的提案被顺手搁在堆积如山的文件最上层,压住了一角皱巴巴的加班申请单。
"下周三的董事会议..."财务总监的声音随着门关戛然而止。我站在原地,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总经理书架玻璃上扭曲变形。
那排烫金的管理学着作中间,分明摆着我去年设计的精益生产模型奖杯。
回到工位时,发现电脑屏保已经启动。海底世界的动画里,一群沙丁鱼正机械地游过珊瑚礁。
隔壁工位的王姐递来一盒凤梨酥:"听说马主任儿子要出国去澳大利亚?"她指甲上跳动的碎钻光芒,让我想起提案里被重点标注的"流程优化"四个字。
茶水间的咖啡机发出空洞的轰鸣。我撕开糖包,看见包装纸上印着九千认证的标志——这包糖是上周供应商来访时送的样品。
窗外突然下起太阳雨,雨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轨迹,像极了被我反复修改的组织架构图。
两个月后的晨会上,总经理突然宣布启动ISO9001认证。
会议室里的空调嗡嗡作响,冷风从头顶灌下来,吹得我后颈发凉。
总经理站在投影幕布前,西装笔挺,领带夹上的公司徽标反射着刺眼的光。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经公司管理层研究决定,正式启动ISO9001质量管理体系认证工作。”
我的心猛地跳快了几拍,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笔记本边缘。终于要开始了。 我的提案没有白费,总经理终究还是看到了它的价值。
可下一秒,他的下一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来:
“由马文琪主任牵头成立专项小组,负责本次认证的全面工作。”
投影仪亮起,惨白的光映在幕布上,小组成员名单一行行浮现:
组长:马文琪(办公室)
副组长:刘建国(生产部)
组员:张美丽(财务部)、赵刚(后勤部)、孙丽丽(人事部)……
我的钢笔尖在会议纪要上狠狠戳出一个小洞,墨水洇开,像一滴黑色的血。
——没有我的名字。
我盯着那份名单,脑子里飞快闪过几个荒谬的念头:刘建国上周还把“PDCA循环”说成“电脑病毒”,孙丽丽连最基本的流程图都看不懂,而张美丽——她甚至不知道ISO9001的全称是什么。
可他们全都在名单上,唯独我——这个写了三十七页提案、在外派期间接触过欧盟管理体系的人——被排除在外。
茶水间的咖啡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像是替谁发出无声的嘲笑。
午餐时间,食堂里人声嘈杂。我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坐下,质检组的老王端着排骨汤凑过来,一屁股坐在我对面。
“听说你写的认证方案被马主任当模板用了?” 他咬了一口排骨,骨头在他嘴里咯吱作响,“可惜啊,你外派太久了。”
我抬头看向靠窗的那桌——马文琪正红光满面地给组员们分发光鲜的聘书,笑声刺破整个餐厅的嘈杂。刘建国咧着嘴接过聘书,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是从没这么风光过。
我低头盯着餐盘里的茄子,紫黑色的表皮皱缩着,像被揉皱的期袋。
七年外派。
七年里,我待在分公司,跟着香港团队学习欧盟管理体系,参与过跨国项目,甚至拿过总部的“优秀员工”奖。可如今我才明白——我错过了太多东西。
我错过了总部每一次茶歇时的闲谈,错过了年会后的牌局,错过了那些在洗浴中心、KTV包间里敲定的“小事”。
七年的外派经历在我的简历上镀了金,却在人际关系网上撕开了一个洞。
老王压低声音,凑近我:“知道为什么选孙丽丽吗?”
我摇头。
“她表舅是公司“青岛帮”成员之一。” 他咧嘴一笑,一粒饭渣粘在他花白的胡茬上,随着嘴唇开合上下抖动。
我盯着那粒饭渣,忽然觉得可笑。
原来,ISO9001认证的核心从来不是“流程优化”,而是“关系优化”。
而我,一个只会埋头写方案的人,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了游戏规则之一。
下班后的办公楼安静得可怕。
走廊的灯光惨白,像是被抽走了温度,只剩下机械的亮度。
我的脚步声在光洁的瓷砖上敲出孤独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影子上。
公告栏里,认证小组的合影被精心装裱,马文琪站在最中央,胸前的组长证在闪光灯下泛着刺目的光,像是某种胜利的勋章。
我停下脚步,盯着那张照片。
刘建国咧着嘴,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孙丽丽妆容精致,笑容甜美得像是在拍婚纱照;就连一向木讷的赵刚,此刻也挤出了一丝僵硬的微笑。
他们簇拥着马文琪,仿佛这是一场盛大的庆功宴,而不是一个尚未开始的项目。
而我,连站在边缘的资格都没有。
我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在昏暗的走廊里格外刺眼。草稿箱里躺着那封《关于认证小组专业构成的建议》,字斟句酌,逻辑清晰,甚至附上了外派期间的学习笔记作为参考。
手指悬在删除键上,停顿了三秒。
然后,按下。
屏幕的蓝光映在脸上,我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那里新生的细纹像是某种无声的计时器,记录着七年外派的风霜。
走廊的镜面装饰映出我的身影,西装依然笔挺,领带依然端正,肩膀却微微内收,像是学会了某种防御姿态。
回到家,阳台的绿萝长得过于茂盛,藤蔓已经爬到了窗框上。我拿起剪刀,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
“咔嚓。”
一段茁壮的枝条应声而落,断口渗出透明的汁液,像是某种无声的哭泣。
我突然想起办公桌上那盆没人浇水的文竹。
文竹姿态轻盈优雅,似竹非竹,却有竹子的挺拔高雅。
它不像绿萝那样肆意生长,而是安静地维持着自己的形态,稳重大方、自然俊秀。喜欢文竹的人,一般性格文静、内心平和,感情细腻,做事舒适自然,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
——就像我一样。
可现在的办公室里,没人会在意一盆文竹的死活。
淋浴时,热水冲过后颈,紧绷了一天的肌肉终于稍稍放松。雾气在镜面上凝结,模糊了所有的轮廓。
我抬起手,指尖在镜面上划出三个字母:
“I-S-O”
水珠顺着笔画滑落,字母很快变得扭曲,最终融化成一片模糊的水痕。我伸手抹去,镜面上只留下一片空白,像是某种未说出口就已然蒸发的誓言。
我曾经以为,专业和努力就足够了。
可现实教会我的,却是另一件事——有些规则,从来不在文件里写明。
水珠从指尖滴落,砸在瓷砖上,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