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李大哥可曾虑及后果?(1/1)
他走回书案后坐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沉重:
“邵经,田进,你们都是鹰扬军的脊梁。你们的位置,决定了你们的一言一行,影响的不是你们自己,是千军万马,是整个北境的安危!以后,遇事多用用脑子,想想鹰扬军这个整体和我们为之流血流汗才打下的这点根基!”
他拿起案头那本册子,语气放缓,却更显语重心长:
“以后再敢给我玩这种意气用事、不顾大局的蠢事,就不是今天这样站着听我骂几句那么简单了!回去好好想想!金方的事,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们用膝盖来教我怎么做主!”
“是!末将谨记大帅教诲!”邵经和田进如蒙大赦,又羞又愧,连忙躬身抱拳,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滚吧!”严星楚挥挥手,不再看他们。
两人几乎是倒退着出了书房,直到关上房门,才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冰凉一片。
彼此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和后怕。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被敲醒了。
书房内,严星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处置大将,比打一场硬仗更耗心神。
洛山卫,分配给金方和陈月临时落脚的小院。
金方捏着那张刚从信使手中接过的薄薄信纸。
信是严星楚派人送来的,措辞简洁。
“……鹰扬军正军,自有其规制与传承,非异族可入……金方王子身份特殊,入我军中,徒增纷扰,于双方皆无益……若回洛东关,我当以礼相待,保你周全……”
后面还有一句,像是随手添上的,却更让金方感到一种被施舍的屈辱:
“……若执意留下效力,洛商护卫队或可一试。彼处虽非军籍,亦在鹰扬军治下,自有规矩。”
洛商护卫队?
金方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在洛北口待过,知道那是鹰扬军重要的商路枢纽,极其繁华。
但“护卫队”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给商队看家护院、押送货物的保镖!他堂堂恰克汗王之子,严星楚竟然让他去当个看家护院的护卫!
“呵……护卫……”金方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自嘲和愤怒的冷笑。
他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怒火直冲头顶。
他看也没看旁边正担忧地望着他的陈月,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院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洛山卫略显冷清的街巷深处。
“金方!你去哪?”陈月在他身后焦急地呼喊,却只换来一个决绝的背影。
她追到门口,只看到空荡荡的巷子,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金方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街上乱撞,胸中的愤懑几乎要炸开。
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暂时忘记这一切的地方。
很快,他钻进了一家门脸破旧、光线昏暗的小酒肆。
“酒!最烈的酒!”金方把碎银子拍在油腻的桌面上,声音嘶哑。
掌柜的看他脸色铁青,眼神凶狠,不敢多问,连忙抱来一小坛浑浊的土烧酒和一个粗陶大碗。
金方拍开封泥,刺鼻的酒气直冲鼻腔。
他直接抱起坛子,咕咚咕咚就往喉咙里灌!
酒液像刀子一样烧过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但他毫不在意,抹了把脸,又狠狠灌了一大口。
他只想用这火烧火燎的感觉,麻痹那颗被现实反复捶打、伤痕累累的心。
凭什么?他只想报仇!只想用敌人的血洗刷耻辱!为什么连一个堂堂正正拿起刀枪的机会都不给他!
一碗接一碗,辛辣的液体涌入胃里,翻江倒海。
酒意上头,金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
严星楚冰冷的话语、黑衣人狰狞的面孔、逃亡路上的绝望、陈月惊恐的眼神……无数画面在眼前混乱地闪现、交织。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碗碟跳起,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妈的!”他低吼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甘和戾气。
另一边,小院里。
陈月找遍了金方可能去的角落,依旧不见人影。
她的心越来越慌。
金方那个状态跑出去,会不会出事?会不会……被那些无处不在的东夏细作盯上,再次把他绑走?
巨大的恐惧升起。
她不敢再想下去,提起裙摆,跌跌撞撞地冲出小院,朝着洛山卫指挥使衙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卫衙内,气氛凝重。
李章坐在轮椅上,手里捏着另一封来自武朔城的信。
信是严星楚亲笔写的,字里行间透出的冷意,让他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也感到脊背发凉。
信里没有直接斥责他“串联”,但点明了邵经和田进当众逼宫、动摇军心之举的严重后果。
严星楚只问了一句:“李大哥素来沉稳,当知军中消息传递分寸。此二人性情刚烈,李大哥可曾虑及后果?”
这句话,比劈头盖脸的痛骂更让李章难受。
他知道自己错了。
他只是想通过邵经和田进这两位同样与恰克有血海深仇、且在军中地位崇高的老将,委婉地向大帅表达担忧,施加一点压力。
他万万没想到,邵经和田进这两个莽夫,竟然直接选择了最激烈、最愚蠢的方式——当众下跪逼宫!
“蠢!简直是两头没脑子的猪!”李章心中又气又急,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
他懊恼地一拳捶在自己毫无知觉的大腿上。
这不仅让大帅震怒,把他李章也架在火上烤了!一个在背后搞小动作、煽动大将对抗主帅的人?
严星楚在信末也提到了金方的安排:不会入军,但可去洛北口的洛商护卫队。
李章看到这里,心情复杂地松了口气。
这至少是个折中的办法,避免了金方直接出现在军中刺激将士们的神经。
他正心烦意乱地想着如何措辞给严星楚写回信请罪,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女子带着哭腔的呼喊。
“李将军!李将军!不好了!金方……金方他不见了!他可能被东夏人抓走了!”陈月脸色惨白,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带着哭腔喊道。
李章心头猛地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金方要是真在洛山卫地界上再出点什么事,他李章百死莫赎!
“什么?!”李章脸色骤变,瞬间将请罪信的事抛到脑后,厉声喝道:“来人!传皇甫辉!”
很快,刚刚因功被提拔为百户不久的皇甫辉一身轻甲,快步走了进来:“指挥使!”
“皇甫辉!金方王子失踪,疑为东夏细作所为!立刻封锁四门!全城戒严!派出所有能动用的巡逻队,挨家挨户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李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
“是!”皇甫辉心中一凛,抱拳领命,转身就要去安排。
“等等!”李章又补充道,眼神锐利,“你亲自带一队精锐,重点排查城内外酒肆、赌坊等这些鱼龙混杂之地!他心情激愤,很可能去了那种地方!”
“明白!”皇甫辉点头,立刻点了自己麾下最精锐的一队老兵,加上他那二十名同样精神抖擞、急于表现的亲卫,迅速行动。
封锁城门的号角呜呜响起,整个洛山卫瞬间进入紧张状态。
皇甫辉带着人,如同梳篦子一样,开始排查李章指示的重点区域。
他的目标很明确——找人!越快越好!
很快,线索就指向了那家破旧的小酒肆。
有街坊看到过一个脸色难看的年轻人冲了进去。
皇甫辉带人赶到时,酒肆里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只剩下掌柜战战兢兢地缩在柜台后。
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个抱着酒坛子、趴在桌上、浑身散发着浓烈酒气和颓丧气息的身影,正是金方!
皇甫辉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看到金方这副烂醉如泥、自暴自弃的模样,一股无明火又冒了上来。
他们兴师动众,全城戒严,就为了找这个在这里买醉的废物?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夺过金方手里还死死攥着的酒坛子,重重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金方!起来!”皇甫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
酒意上涌的金方被人夺了酒,又被呵斥,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醉眼朦胧中,他认出了皇甫辉那张年轻俊朗、此刻却写满不耐的脸。
这张脸,瞬间勾起了他心中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甘——就是这个人!他救了自己!可他的义兄,那个高高在上的严大帅,却拒绝了自己最后的请求!
“是你……”金方含糊地嘟囔着,猛地站起身,身体摇晃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皇甫辉,“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还是替你那好义兄来赶我走的?!”
他越说越激动,胸中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猛地一拳就朝皇甫辉脸上砸去:“滚开!你们鹰扬军了不起啊?看不起老子?老子还不稀罕呢!”
皇甫辉没想到这醉鬼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侧头避过要害。
金方带着酒气的拳头擦着他的脸颊划过,火辣辣地疼。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皇甫辉的怒火!
他年少气盛,刚刚升任百户,正是心气最高的时候。被一个自己救下的人莫名其妙打了一拳,还是在部下面前,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你找死!”皇甫辉眼神一冷,反手也是一拳捣向金方的小腹!这一拳又快又狠,带着风声!
金方虽然醉酒,但刻在骨子里的战斗本能还在。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险险避开,酒也醒了大半,眼神瞬间变得凶狠如狼:“来啊!怕你不成!”
两人就在这狭小的酒肆里,二话不说,直接动起了手!
“大人!”皇甫辉的亲卫们见状大惊,纷纷拔刀就要上前。
“都别动!”皇甫辉一边格挡开金方扫来的一腿,一边厉声喝道,“这是我跟他的事!谁也不准插手!”
亲卫们面面相觑,只得按捺住,紧张地围成一个圈,防止其他人靠近。
酒肆掌柜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躲到了柜台后面。
“砰!”“啪!”
拳脚相交的声音密集地响起。
金方出身草原,摔跤搏杀是看家本领,招式大开大合,势大力沉,带着一股子蛮横的野性。
皇甫辉则是家学渊源,又得武师指点,拳法精妙,步伐灵活,更讲究技巧。
两人一个如草原暴熊,一个似丛林猎豹,从酒肆狭窄的空间一直打到了外面空旷的街道上。
“好!打得好!”
“嚯!这俩小子身手都不赖啊!”被戒严令困在街上的士兵和胆大的百姓远远围观着,忍不住发出惊叹。
酒意和怒火让金方更加悍不畏死,拳脚虎虎生风,每一击都带着要将对方砸碎的狠劲。
皇甫辉则越打越心惊,对方的力量远超他预料,而且那种悍勇的搏命打法,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两人你来我往,拳风腿影,尘土飞扬。金方一记凶猛的扫堂腿,逼得皇甫辉腾身跃起;皇甫辉空中拧身,一记刁钻的侧踢直踹金方肋下,又被金方用粗壮的手臂硬生生格开。
“砰!”两人硬碰硬地对了一拳,各自被震得后退几步,胸口气血翻涌。
皇甫辉甩了甩发麻的手臂,眼中战意更浓。
金方喘着粗气,眼中的醉意已被激烈的打斗驱散大半,看向皇甫辉的眼神也少了些怨恨,多了几分棋逢对手的兴奋。
“拳脚不过瘾!”金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灼灼地盯着皇甫辉,“敢不敢动真家伙?”
皇甫辉正有此意,他觉得拳脚上自己占不到太大便宜,这金方的抗击打能力和力量比他强。“怕你不成?取我枪来!”他对着亲卫喊道。
一个亲卫立刻将皇甫辉惯用的那杆长枪抛了过来。
金方左右看了看,大步走到一个皇甫辉亲卫旁边:“借你的长刀一用。”
那亲卫可不敢直接把刀给他,而是看向皇甫辉,见到百户官点了点头才把刀递给了金方。
金方接过一柄长刀,掂量了一下,足够沉重锋利。
两人再次拉开架势。
长枪如龙,抖起一片森寒的枪花,直取金方中路。金方则双手握刀,怒吼一声,不退反进,一记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斩向刺来的枪杆!
“当啷!”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刀枪相撞,火星四溅!
皇甫辉只觉一股巨力顺着枪杆传来,虎口发麻,枪势为之一滞。
金方也被震得手臂酸麻,但他凶性大发,根本不给皇甫辉喘息的机会,长刀如狂风暴雨般接连劈砍,每一刀都势大力沉,毫无花哨,追求的就是绝对的力量压制!
皇甫辉心中凛然,知道不能硬拼。
他脚下步伐变幻,长枪不再硬接,或点、或拨、或缠、或引,利用枪长的优势,不断袭扰金方的要害,逼得他回刀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