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毒帐旧痕(1/1)
凤仪宫的檐角挂着新霁的月,银辉透过雕花窗棂,在紫檀木案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沈栖凰指尖捏着那页从岭南快马送来的账本,宣纸上的朱砂圈痕像一滴凝固的血,圈住的"牵机引"三字在烛火下泛着暗褐——那是西域奇毒,入口即锁喉,与太医院记载中萧执圭"急病薨逝"的症状分毫不差。
青黛垂手立在案侧,见主子指尖的暖玉镯微微震颤,忙低声道:
"六王爷已按计划将苏哲的密信截下,账本原件已封入风荷司暗格。"
她顿了顿,看着沈栖凰紧抿的唇线,
"苏哲不知六王爷是您的人,还以为能借他扳倒陛下。"
沈栖凰没作声,目光落在账本末尾的购药日期上——正是萧执圭"染病"前三天。
那时萧承锐刚从北境凯旋,在乾元殿大宴三日,她还记得他喝醉了便攥着她的手,一遍遍说"阿沅,以后没人再能欺负你"。
可现在这串墨迹却像根冰锥,狠狠凿进她记忆里那些温热的片段。
"阿圭的武艺……"她忽然喃喃开口,"当年在围场,他能徒手搏杀黑熊,怎么会轻易在军营染病?"
青黛知道她又想起萧执圭出征前的模样,那人总是将护心甲的护片拆下给她打首饰,自己却总说"军中医药齐全"。
夜风卷着荷香扑进窗,沈栖凰猛地回神,将账本塞进妆匣暗层。
萧承锐今夜来得格外早,檐角铜铃刚响过三声,龙靴踏地的声响已在廊下响起。
她连忙对镜匀了胭脂,却在抬眸时看见镜中自己眼底的血丝——从昨夜收到消息起,她便再未合眼。
"阿沅!"萧承锐带着一身酒气闯进来,龙渊剑穗子上的宝石坠子在月光下晃出冷光。
他径直走到她身后,下巴搁在她发顶,鼻尖蹭着她耳后软肉,"今日去御花园寻你,见你在暖房看昙花,怎么叫你都不回头?"
沈栖凰握着螺钿梳的手紧了紧,想起白日里她确实在暖房对着昙花出神——那是萧执圭当年从南粤寻来的品种,说"昙花一现似人心,阿沅要细看"。
此刻萧承锐的呼吸喷在她颈间,带着御酒里特有的桂花甜,却让她莫名想起账本上"牵机引"的异香。
"在想事情。"她侧过脸,故意让鬓边的珍珠步摇扫过他下颌,"陛下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
萧承锐却不接话,扳过她的脸便要吻。沈栖凰下意识偏头,唇瓣擦过他嘴角,尝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
这味道让她心头一凛——太医院记载,牵机引中毒者,临终前口中会泛苦杏仁味。她强压下翻涌的寒意,伸手抚上他眉骨:"承锐今日见了苏丞相?"
这话让萧承锐的动作顿住,他捏着她腰肢的手骤然收紧:"提他做什么?"
烛光下,他瞳孔里的温柔迅速褪去,只剩猜忌的暗芒,"今日是不是有人递了东西给你?"
沈栖凰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委屈神色:"陛下又多心了。不过是想起商路的事,想问问苏丞相近况罢了。"
她指尖滑到他胸前龙纹上,故意绕着绣线打转,"难道在陛下心里,我就这般不安分?"
萧承锐最见不得她红眼眶,当即就软了语气,将她拦腰抱起往内寝走:"是我不好,不该疑心你。"
龙涎香的帐幔被他随手扯落,他将她按在锦被上,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暖玉镯,"阿沅可知,今日批奏折时,我对着军报发了半个时辰的呆。"
沈栖凰的心猛地一跳,却听他接着说:"想起那年兄长从北境回来,铠甲上全是血,却还笑着说'锐儿,下次带你去看草原'。"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俯身在她颈间落下吻。
"陛下说什么胡话。"沈栖凰抬手勾住他脖颈,指甲险些掐进他后颈皮肤。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以及那刻意压抑的颤抖。
狼牙坠从他腰间滑落,砸在锦被上发出闷响,那道萧执圭留下的齿痕在烛光下格外清晰。
"阿沅……"
萧承锐忽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你摸摸,它跳得这样快,全是为你。"他的眼神狂热而偏执,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他们都说我疯了,说我为了你……可我宁愿疯了,也不能没有你。"
寝殿的纱幔被夜风吹得鼓荡,沈栖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想起苏哲密信里的话:"陛下当年购毒时,曾说'若不能让她心无旁骛,便让旁人都死绝了'。"
此刻萧承锐滚烫的指尖正划过她唇线,那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占有欲。
"承锐,"她忽然搂住他脖子,在他情动时轻声说,"明日我想亲自问问苏丞相,商路的事耽搁不得。"
萧承锐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的痴迷被阴鸷取代。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问他做什么?"
龙渊剑穗子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手腕,冰凉的穗子擦过暖玉镯,发出细碎的声响。
沈栖凰知道此刻不能退,她仰起脸,用最柔软的语气说:"陛下忘了?去年冬日,是苏丞相帮我从西域运来暖炉炭。"
她故意提起旧事,指尖划过他喉结,"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陛下总不会连这点都不许吧?"
萧承锐的喉结滚动着,看着她眼中映出的自己——那个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的疯子。
他猛地低头,吻住她的唇,力道大得像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次日辰时,沈栖凰在偏殿见到苏哲时,他正捻着胡须看一幅《寒江独钓图》。
"皇后娘娘大驾光临,老臣有失远迎。"
苏哲转身行礼,目光落在她腕间的暖玉镯上,"这镯子……倒像是太子殿下当年常戴的那块暖玉。"
沈栖凰没接话,径直走到案前,拿起那方镇纸:"苏丞相可知,岭南送来的账本,已在本宫手中。"
她语气平淡,却让苏哲脸上的笑容僵住。
苏哲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娘娘既已知道,又何必多问?"
他走到窗边,"当年陛下命老臣安排人在军中药里动手脚,又亲手端去那碗毒参汤……"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沈栖凰,"娘娘可还记得,太子薨逝那日,陛下袖口染着的黑渍?那便是'牵机引'毒发时溅上的。"
"我如何信你?"沈栖凰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却在袖中死死攥住那枚"执"字玉佩。
"娘娘若不信,又怎会来?"苏哲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的武艺,娘娘比谁都清楚。当年围场刺杀,他能以一人之力护着您冲出重围,又怎会突然病逝在军营?"
离开偏殿时,风荷司的信鸽正落在宫墙上。
青黛远远递来眼神,示意调查有了进展。
沈栖凰回到凤仪宫,打开暗格取出那页账本。
烛光下,"牵机引"三字像活了过来。
"娘娘。"青黛捧着墨进来,
"风荷司查到,当年替陛下购买'牵机引'的,正是御林军统领赵阔——此人已在去年被陛下赐死。"
沈栖凰猛地抬头,暖玉镯"哐当"一声撞在桌沿。
赐死赵阔那日,萧承锐正抱着她在凤仪宫看雪,笑着说"以后没人再敢动你"。
窗外传来骨笛的轻响,是江遇之的信号。
沈栖凰走到窗边,只见月光下,一道黑影掠过宫墙,腰间挂着半片荷瓣香囊。
她知道,风荷司的调查网已经铺开,而那些被掩埋在龙渊剑下的真相,正随着毒帐里的旧痕,一点点浮出水面。
乾元殿内,萧承锐正对着空无一人的凤仪宫方向,一遍遍摩挲着龙渊剑鞘。剑鞘上的指痕越来越深,仿佛要将当年那碗毒参汤的温度,从冰冷的金属里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