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一剪梅》(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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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北风呼啸,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将整个青州城裹上一层银装。城南一处破旧的茅草屋里,薛慕白裹紧了单薄的棉袍,呵气成霜。他今年二十有三,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靠给城中富户抄书度日。
"这鬼天气,墨都冻住了。"薛慕白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指,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叹了口气。他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如点漆般黑亮,只是面容因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显得过于苍白。
腹中饥饿难忍,薛慕白决定出门去城东的李家酒肆碰碰运气,看能否赊一碗热汤面。他撑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踏入风雪中。
城东的小路已被积雪覆盖,薛慕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一阵异香扑鼻而来。那香气清冽幽远,似有若无,绝非寻常花香。他循着香气走去,在路旁一片荒废的园子里,发现了一株盛开的白梅。
"怪哉,这冰天雪地,竟有梅花开得这般盛?"薛慕白惊讶地走近那株梅树。只见树干虬曲如龙,枝头梅花如雪,在寒风中傲然绽放,不沾半点尘埃。
更奇的是,当他靠近时,那梅树似乎轻轻摇曳了一下,几片花瓣飘落,正好落在他掌心。花瓣触肌生凉,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度。
薛慕白看得痴了,竟忘了腹中饥饿。他伸手想折一枝带回,又觉唐突了这雪中仙子,最终只是深深一揖:"梅兄啊梅兄,你在这冰天雪地中独自绽放,不嫌寂寞么?"
话音刚落,一阵风过,梅枝轻颤,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薛慕白心中一动,脱口吟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好诗。"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薛慕白惊得转身,只见一位素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三尺处。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一身白衣胜雪,黑发如瀑,只用一根白绸松松挽着。她的肌肤比雪还白,唇却如梅瓣般嫣红,一双眸子清亮如寒潭,正含笑望着他。
"姑、姑娘是何人?这天寒地冻的,怎会在此?"薛慕白结结巴巴地问道,心跳如鼓。
女子微微一笑:"我名梅卿,就住在这附近。方才听到公子吟诗,忍不住出声打扰,还望见谅。"
薛慕白连忙摆手:"不不,是在下唐突了。姑娘也懂诗词?"
梅卿轻移莲步,走到梅树下,伸手抚过一枝梅花:"略知一二。公子刚才所吟,可是林和靖的《山园小梅》?"
"正是!"薛慕白惊喜道,"不想姑娘也熟知此诗。"
梅卿仰头望着满树白梅,轻声道:"我独爱梅花诗词。不知公子可愿为我再吟一首?"
薛慕白见佳人相邀,精神一振,略一思索,便朗声吟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梅卿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异彩:"王安石的《梅花》,公子选得好。"她顿了顿,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方白绢,递给薛慕白,"这是我平日所作小诗,不知能否入公子法眼?"
薛慕白接过白绢,只见上面用清秀的字体题着一首《一剪梅》:
"雪魄冰魂何处寻?孤山月下,冷浸瑶琴。几番清梦到如今,不染尘埃,只待知音。"
"好词!"薛慕白由衷赞叹,"姑娘才情不凡,这'不染尘埃,只待知音'二句,道尽梅花风骨。"
梅卿闻言,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公子真乃我的知音。"
两人就这样站在梅树下,谈诗论词,竟忘了时间流逝。直到暮色四合,薛慕白才惊觉已近黄昏,连忙告辞。
"公子明日可还来?"梅卿站在梅树下,白衣飘飘,似要融入雪中。
薛慕白不假思索:"一定来!"
回到家中,薛慕白将那块白绢珍重地放在枕边。绢上除了那首词,还残留着一缕梅香,清幽淡远,让他辗转难眠。
第二日天刚亮,薛慕白就迫不及待地赶往城东梅园。远远地,他就看见梅卿已站在梅树下等候,白衣黑发,在雪地中格外醒目。
"姑娘久等了。"薛慕白小跑上前。
梅卿微笑摇头:"我也是刚到。"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这是我做的梅花糕,公子尝尝?"
薛慕白接过,只见那糕点形如梅花,晶莹剔透,咬一口,满嘴生香。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才想起失礼,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姑娘手艺真好。"
梅卿掩口轻笑:"公子喜欢就好。"
就这样,薛慕白每日都去梅园与梅卿相会。有时他们吟诗作对,有时只是静坐赏梅。梅卿的才学令薛慕白惊叹,她熟知古今诗词,尤其对咏梅之作如数家珍。而更令薛慕白心动的是梅卿那清冷外表下藏着的温柔心性——她总会带些自制的小点心,或是替他缝补破旧的衣衫。
一个月后的傍晚,薛慕白带着一把剪刀来到梅园。
"梅姑娘,我想剪一枝梅花带回去插瓶,你看这枝可好?"他指着一枝形态优美的梅枝问道。
梅卿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不...不要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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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慕白不解:"为何?这园中梅树无人照料,我剪一枝应当无妨。"
梅卿急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求你别剪..."她的手冰冷刺骨,力道大得惊人。
薛慕白吃痛松手,剪刀掉在雪地上。就在这时,梅卿的身体突然变得透明起来,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
"梅姑娘!你怎么了?"薛慕白惊恐地想去扶她,却见梅卿连连后退,一直退到梅树前,然后——她竟然穿过了树干,消失不见了!
薛慕白呆立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颤抖着走近梅树,伸手触碰刚才梅卿消失的地方,却只摸到粗糙的树皮。
"梅姑娘?梅卿?"他绕着梅树呼唤,却只有风声回应。
突然,他注意到刚才想剪的那根梅枝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正渗出红色的液体,宛如鲜血。薛慕白凑近细看,那液体竟真有一股血腥气!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薛慕白双腿发软,跌坐在雪地上。
"薛公子..."梅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却不见其人,"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诉你真相了..."
梅树突然剧烈摇晃,无数花瓣纷纷落下,在薛慕白面前凝聚成一个人形——正是梅卿。只是此刻的她,身体半透明,脚下无影,分明不是人类。
"我...我本是这株梅树的精魂。"梅卿的声音轻如叹息,"百年前,一位书生在此植下此梅,日日以诗词相陪。后来书生进京赶考,许诺高中后回来娶我...可他再未归来。我因执念太深,魂魄附于梅树,成了精怪。"
薛慕白听得目瞪口呆:"那你为何...为何现身见我?"
梅卿的眼中流下两行清泪:"因为你的声音、你的诗词,与他一模一样...薛公子,你或许就是他的转世。"
薛慕白脑中轰然作响,无数记忆碎片突然涌现——他确实从小就对梅花有种莫名的亲近,梦中常出现一株白梅,还有一个模糊的白衣身影...
"所以这些日子..."薛慕白声音颤抖。
"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梅卿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但我忘了,人妖殊途,我本不该打扰你的生活..."
薛慕白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上前一步:"不!我不在乎你是人是妖!这些日子与你相处,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梅卿凄然一笑:"傻书生,百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她的身影渐渐消散,"我灵力已耗竭,必须回到树中休眠...若你还念旧情,明日午时带一壶酒来,我有最后一事相求..."
话音未落,梅卿已化作无数花瓣,飘散在风雪中。只余那株白梅在暮色中静静伫立,枝头梅花似乎比昨日凋零了几分。
薛慕白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彻夜未眠。第二天正午,他如约带着一壶上好的梨花白来到梅园。
梅树依旧挺立,却不见梅卿踪影。薛慕白轻抚树干,低声道:"梅卿,我来了。"
树干微微颤动,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入他耳中:"薛公子...这园子已被城中赵员外买下,明日就要砍掉所有树木建别院...我求你,救救这株梅树..."
薛慕白心如刀绞:"我该如何救你?"
"将我...移栽到安全之处..."梅卿的声音越来越弱,"但移栽梅树需在月圆之夜,且需以鲜血浇灌根系...你...愿意吗?"
薛慕白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愿意!今晚就是月圆之夜,我定来救你!"
梅树轻轻摇晃,似在表达感激。薛慕白将酒洒在树根处,轻声道:"等我。"
离开梅园,薛慕白直奔赵员外府邸,想求他放过那株梅树。谁知赵员外听说他是为梅树而来,竟冷笑道:"那株老梅?我早听说它成精作怪,正打算请道士来做法烧了它!"
薛慕白大惊失色,苦苦哀求,却被家丁赶了出来。眼看天色渐暗,他咬牙决定:必须今晚就移走梅树,否则梅卿危在旦夕!
他匆匆借来铁锹、绳索等工具,待到月上中天,便偷偷潜入梅园。园中寂静无声,只有那株白梅在月光下散发着莹莹微光。
"梅卿,我来了。"薛慕白轻声道,开始小心地挖掘树根。
挖到一半,他突然发现梅树的根系异常发达,且全部呈现诡异的血红色。更可怕的是,当他无意中铲断一根细根时,树根竟喷出一股红色液体,溅在他脸上——那味道,分明是血!
"这...这是..."薛慕白惊恐后退。
"不必害怕..."梅卿的声音从树中传来,"百年来,我以露水月光为食,本无害人之心...但根系会吸收地下的...亡者养分..."
薛慕白这才想起,这片园子曾是乱葬岗!他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
"现在你明白为何赵员外要烧掉我了..."梅卿苦笑道,"薛公子,你若后悔,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薛慕白望着那株在月光下凄美绝伦的白梅,想起这一个月来与梅卿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教他辨认各种梅花,为他吟诵那些失传的古诗,在他受寒时熬的那碗姜汤...
"不,我不后悔。"他擦去脸上的血迹,继续挖掘,"无论你是什么,我都要救你。"
就在他即将挖出整株梅树时,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火把的光亮。
"快!那小子果然来偷树了!"
"抓住他!连人带树一起烧了!"
薛慕白回头,只见赵员外带着十多个家丁冲进园子,为首的正是那个要做法事的道士,手中拿着明晃晃的桃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