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终焉黎明（1/1）

黑暗持续了永恒的三秒钟。

林郗睁开眼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冷。他躺在雪地里，雪花落在脸上融化成水珠。天空呈现出黎明前特有的深蓝色，东方的天际线已经泛起鱼肚白。

"第十天的太阳..."他喃喃自语，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

身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声。林郗艰难地撑起身体，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白桦林中，远处有公路的轮廓。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的手腕上不再有任何数字，左眼下方的疤痕却依然存在，像三道平行的银线。

"齐夏？"他呼唤道，声音在林间回荡。

没有回应。只有风穿过树枝的沙沙声。

林郗开始向公路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让积雪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口袋里空空如也——没有钥匙，没有小刀，没有那些曾经作为线索的物品。只有一张折叠的纸条，不知何时出现在衣袋深处。

纸条上是熟悉的字迹："向前走，别回头。记住，真实的世界没有倒计时。"

公路空无一人。林郗沿着路肩行走，冻僵的脚趾在单薄的病号服布鞋里失去知觉。转过一个弯后，他看到了那个路标——"新纪元生物科技研究中心 - 2km"，箭头指向一条岔路。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这不是终焉之地的复制品，而是真实的物理坐标。那座白色建筑就在两公里外，里面沉睡着三十七个实验体，包括...

"苏芮。"这个名字像刀片划过喉咙。

远处传来引擎声。一辆黄色校车缓缓驶来，车窗上结着厚厚的冰花。当它经过林郗身边时，后排的两个孩子突然扑到窗边——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约莫十岁，面容与他记忆中的子女完全一致。

校车没有停下，但后窗上出现了两个小手印，然后是第三个——明显是成年人按上去的。三个手印组成一个箭头，指向公路旁的树林。

林郗离开公路，穿过灌木丛。树林深处有一栋被积雪覆盖的小木屋，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门廊的摇椅上坐着一个人影，裹着厚厚的毛毯。

推开门的那一刻，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茶壶在炉子上冒着热气。摇椅上的人转过身——是齐夏，或者说，是苏芮。她的左眼下有三道疤痕，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手里捧着一本《十日终焉》的小说。

"你迟到了。"她说，声音里带着真实的疲惫，"整整十年。"

林郗的膝盖突然失去力量。他跪倒在木地板上，手指深深插入发间："到底...什么是真的？"

苏芮放下书，走到他面前蹲下。她身上的气息如此熟悉——消毒水混合着淡淡的茉莉花香，终焉之地从未完美复制这个细节。

"车祸是真的。"她轻声说，"实验是真的。三十六个实验体死亡是真的。"她的手指轻触他眼下的疤痕，"这个，也是真的。"

"那终焉之地..."

"是你的意识牢笼，也是我的。"她指向书架上排列的十个笔记本，每个封面都标着数字1到10，"每年这一天，你都会从研究中心逃出来，走到这个小屋，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选择是否回去。"她拉开窗帘，窗外天色渐亮，"第十天的太阳每次都会升起，但你从未真正看到它。"

林郗这才注意到小屋的诡异之处——所有镜子都被黑布遮盖，窗户只能看到特定角度的景色，连茶壶都是哑光材质不会反光。

"为什么？"

"因为你不被允许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苏芮的声音几近耳语，"去看看地下室吧。"

地下室的灯光惨白。中央摆放着一个培养舱，里面漂浮着穿白大褂的躯体——那是林郗，但面容苍老了十岁，后脑连接着数十条光纤。舱体上的显示屏闪烁着一行字：

【主体意识远程投射实验 第10次循环】

【完整度：100%】

【预计苏醒时间：00:00:59】

"这不可能..."林郗后退撞到墙壁，"我逃出来了，我终结了循环！"

"你确实终结了终焉之地。"苏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代价是发现自己从未真正离开过研究中心。"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培养舱里的林郗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站在地下室的"林郗"感到一阵剧痛——他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

"量子纠缠态。"苏芮的眼中噙着泪水，"每年只有这一天，当终焉之地重置时，你的意识能短暂投射到现实世界。十分钟后..."

她不必说完。林郗已经看到自己的手指开始消散，像沙粒般被无形的风吹走。

"孩子们呢？"他急切地问。

"安全地生活在另一个城市。他们以为父亲十年前就死在了那场实验事故中。"苏芮握住他正在消失的手，"我每年都在这等你，希望有一天你能真正醒来。"

林郗突然明白了第十天游戏的真正意义。这不是关于逃脱，而是关于接受。他看向培养舱中的自己，那个为了科学疯狂到将自己作为第一个实验体的林博士，那个创造了终焉之地来囚禁罪恶感的疯子天才。

"带我回去。"他说。

苏芮震惊地抬头："什么？"

"带我回研究中心。"林郗的身体已经消散到肘部，"这次我想亲眼看着第十天的太阳升起。"

雪地上的足迹很快被新雪覆盖。林郗和苏芮——确切地说，是苏芮搀扶着半透明的林郗——穿过树林，走向那座白色建筑。随着距离缩短，林郗的实体性逐渐恢复，仿佛研究中心是个巨大的锚点。

警卫看到他们时没有阻拦，只是沉默地打开侧门。走廊空荡荡的，所有监控摄像头都转向墙壁。这明显是精心安排的接应。

"你每年都这么做？"林郗问。

"自从发现你能在重置日投射到现实世界。"苏芮刷开最后一道安全门，"十分钟的自由，换三百六十五天的囚禁，这交易..."

"不公平。"林郗接话，突然停下脚步。

门后的圆形大厅中央，站着七个穿病号服的人：楚天秋、赵医生、韩小姐、陈博士、西装男、校服女孩...以及齐夏。他们围成一个圈，中间是一台奇怪的机器，形如倒置的钟。

"欢迎回家，林博士。"楚天秋推了推金丝眼镜，"第十天的仪式准备好了。"

苏芮的手突然抓紧林郗的手臂："这不是我安排的！"

林郗却笑了："当然不是。这是终焉之地的最后礼物。"

他走向那台机器，认出这是意识融合装置的原始版本——十年前那场事故的源头。七个"参与者"同时伸出手，触碰机器表面。刹那间，他们的身体变得透明，如同全息投影。

"我们是你舍弃的部分。"齐夏说，声音重叠着其他六人的音调，"科学道德、医者仁心、艺术感性、理性思维、社交面具、童年纯真...以及求生意志。"

机器开始运转，发出低沉的嗡鸣。天花板缓缓打开，露出渐亮的天空。第一缕阳光穿过穹顶，照在机器中央。

"选择吧，创造者。"七个声音齐声道，"永远醒来，或者..."

"继续做梦。"林郗轻声说完，毫不犹豫地踏入光柱。

剧痛。然后是解脱。

当林郗再次睁开眼睛，他躺在研究中心的医疗床上，窗外是真实的朝阳。苏芮趴在床边熟睡，眼下有新鲜的泪痕。墙上日历显示着今天的日期——距离实验事故正好十年整。

他的手腕上没有任何数字，但左眼下方的三道疤痕微微发烫。床头柜上放着十个笔记本，最上面那本摊开着，最后一页写着：

"第十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游戏结束。

欢迎回到现实。

——齐夏（苏芮）"

林郗轻轻抚摸妻子的头发。这一次，他没有问这是否还是终焉之地的把戏。因为当阳光真实地温暖皮肤，当爱人的呼吸声真实地萦绕耳畔，当世界不再有倒计时和规则时——真实与否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选择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