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泾渭分明(1/1)

因为马车隔得远,潘令宁再也听不清驿站方向的动静,也不知等了多久,只得听闻官吏高呼一声:“放粮!”

而后周围俱是流民的欢呼声,伴随一阵阵喜极而泣的赞叹。

“崔相公没诓人,当真如数放粮了!”

“俺们就说,当官的好歹信誓旦旦地承诺,怎么会骗人嘛,粮放了,咱们的工钱是否也有着落了?”

“干活干活,挣一份工钱,回青州去!”

车外又是锄具叮当,伴随搬运出力的呼和声。即便未掀开帘子,潘令宁也能想象得到外头热火朝天的施工景象。

“娘子,崔相公回山上的兴承寺去了!”云伯在外头提醒。

“崔相公可有表示什么?”潘令宁眉梢一动,耳朵几乎要竖起,对于崔题的反应分外好奇。

云伯道:“隔得太远了,崔相公负责手聆听粮商的禀报,似乎并无异常,不过,中途倒是朝我们这儿望过来两回。”

“诶!他收下了便好!”潘令宁应了一声,回头翻找自己竹篮,打开主纹理盖,点检了一番里头的香火,和佛钱,确认无碍,又披上了遮阳的罗纱风帽,一手捻着下颌处的罗纱,遮挡了半边面容,如此,才走出了马车。

“娘子,还要上山去?”

云伯瞧见她提着香篮,披着风帽,扮作供养人的模样,忍不住诧异。

“我来了寺中两回,得去上柱香,请示佛主。云伯,你自寻茶室等候一阵子,晚些时候我们再回去!”

“娘子啊,这流民之乱虽暂时安平了,可此地仍是不太平啊!”

“无妨,我去去就回!”

她实则还有事情,寻一寻崔题。

潘令宁上山之时,石阶两旁的流民纷纷侧目,那目光似乎在审批,这时节,还有赶来兴承寺上香的香客呢?

潘令宁也未作理会,她披着风帽,也几乎看不出身段容貌。

到了山上,露台之上早已经没有几日前布施的摊位,曾经滞留的贵主已不见了踪影,唯有物资堆放的满地杂乱,和来回走动施工的流民。

不过山中的和尚仍照旧诵经念佛,大雄宝殿徐徐传来的祥和梵音与寺外吵闹喧天的施工声响,泾渭分明几乎构筑成两个世界。

见有香客前来,小沙弥仍旧接待,引导潘令宁祈福上香。

潘令宁跪在蒲团上,潜心磕了三个头,祈福风调雨顺,祈福讲义堂开办顺顺利利。

而后她起身往功德箱献上佛钱,又往殿外的炉鼎献上一柱长香,而后才询问小沙弥:“崔相公在何处?”

小沙弥一怔,却似乎早有预料,双手合十道:“女施主,请随我来!”

潘令宁又提着篮子,随他经过大殿下廊庑,穿过一道月洞门,往后院禅房去了。

庭中一颗古榆树,根干遒劲,约两人合抱之宽,亭盖曾遭雷劈,枝丫向两头分叉,那枝丫蔓过的地方,也分别盖着两排禅房,此时却都是门扉紧闭,廊下无灯,无鞋履,应也无香客。

崔题坐在古榆树荫下,就着石桌石椅,书写公文。

炎炎酷暑,枝头上的知了群鸣,即便榆荫葱葱,徐风送爽,他还是热得额间渗汗,双颊微红,愈显得面白无暇。

可即便如此,他的幞头还是戴着严严实实,圆领袍扣眼也紧实,仪容端整,无半点松懈之意。

石桌上搁着一把青篦扇,他却不用。而李青,居然也不在身旁侍奉,庭中唯有他一人而已!

小沙弥双手合十鞠躬,提示了一声:“崔相公,女香客来了!”

崔题抬头,眼中却未有多大的波动,似一汪沉寂的古潭,已掀不起涟漪,他点头应了一声:“劳烦小师父了!”

沙弥又双手合十拜了一拜,再朝潘令宁一拜,便离去了。

潘令宁这才解开了风帽,塞入竹篮子中,而后走到崔题近前:“你似乎并不意外?”她语气自带熟稔。

崔题上下打量了她片刻,仍旧平静无波道:“粮商同我说了。”

少顷,他才满含诚意说道,“多谢你!”

潘令宁心头一松,这才扬起唇角,心满意足地落座石椅之上。

她等的便是这句话,忍不住像个邀功的小孩儿道:“我说过,我会帮你!”

“嗯,不过……你实不该如此,太过冒险!”崔题默然收拾石桌上的公函,垂着眼帘,似乎唯有冷静分析,并无多余的情绪。

潘令宁一怔,又细细看着他,想看出他的喜怒。为何他对于她的帮助,并无太多喜悦?。

“虽然冒险,但若能帮你解围,也值得了!”潘令宁诚挚说道。

“解围一事,光靠发放灾粮,实乃杯水车薪。眼前之局,若要安抚流民,可不能单单发放灾粮。不过我仍要谢谢你,正当我树立威信之时,你的粮食,来得比朝廷的谷物更快,更及时,也是帮了我很大的忙!”

潘令宁仍旧盯着他的神色,揣摩他的心思,不过还是扬起了唇角:“我原本正想着,先发粮,助相公树立第一道威信,如若朝廷未及时批下您以工代赈的劄子,我的书铺纸坊刚开业,也有许多的活计,如帮着呈贡商砍伐纸竹、运输竹木工事,若把工活派发予流民,再冠与崔相公的名义,应能应对一时。”

“潘小娘子好意,崔某受下了,只是粮商多囤货居奇,你哪里寻来这么多粮食?日后可还要崔某请示朝廷,给予偿还?”

“不必,我做这件事的时候,想着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帮助崔相公化解难题,从未相公要您请示朝廷偿还!”

“潘小娘子如此费尽心思地帮我……乃是为了还一份人情?”崔题又试探一问,语气却反而愈加客气疏离起来。

潘令宁一怔,眼神闪烁,而后只能小小声说道:“毕竟……我曾欠着崔相公几份人情,不知何时才能还得上……”

崔题如深井古潭一般的眸子,终是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而后,他却清冷一笑:“原来如此,潘小娘子果真重情重义!”

他忽然意兴阑珊,把收拾好的公函堆叠整齐,双手扶着,一副随时起身离开的模样,并说道,“不过崔某帮助潘小娘子之事,也是举手之劳,也未想过让您偿还,潘小娘子又何必一直记挂心上呢?若没有之前的几份人情,潘小娘子是否便与……崔某毫无瓜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