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血珀迷踪(1/1)

晨雾如纱,笼罩着长安城的街巷。顾长安贴着墙根疾行,靴底碾过青石板上的露水,发出细微的声响。每走三步,他便要停下来倾听身后的动静。孔雀胆的毒性在血脉中游走,像无数细小的银针扎进骨髓。他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转过崇仁坊的拐角,一阵熟悉的药香飘来。顾长安抬头,看见"仁和堂"的招牌在晨风中轻轻晃动。这是永宁生前常来的药铺,掌柜是她的故交。他犹豫片刻,还是推门而入。

药铺里光线昏暗,只有柜台上一盏油灯摇曳。老掌柜正在称药,听见门响头也不抬:"客官稍候,老朽这就…"

话未说完,老掌柜的手突然顿住。他缓缓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顾…顾将军?"

顾长安摘下斗笠,露出苍白如纸的面容:"赵伯,我需要'雪蟾丸'。"

老掌柜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放下药秤,颤巍巍地绕过柜台:"将军受伤了?"目光落在顾长安渗血的靴尖上,老人倒吸一口凉气。

"无碍。"顾长安从怀中取出那支血珀玉簪,"赵伯可认得此物?"

油灯下,玉簪的血珀泛着诡异的光泽。老掌柜只看了一眼,便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药柜:"这…这是郡主的…"

"赵伯知道些什么?"顾长安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关于永宁…关于七月初七…"

老掌柜突然捂住胸口,面色惨白。他颤抖着指向后堂:"快…快进去…"

顾长安警觉地看向门外,隐约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他闪身进入后堂,老掌柜紧随其后,迅速拉下帘子。

后堂比前厅更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微光。顾长安注意到墙角有个半人高的药炉,炉中炭火未熄,上面煨着个青瓷药罐。

"将军先坐下。"老掌柜从柜底取出个紫檀木匣,"'雪蟾丸'只剩这三粒了。"

顾长安接过药丸,就着桌上的凉茶咽下。苦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延,暂时压住了体内的灼痛。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上——那是幅《霓裳羽衣舞》的工笔画,落款处盖着永宁的私印。

"这幅画…"

"是郡主去年所赠。"老掌柜叹息着打开药罐,浓郁的药香顿时充满房间,"她说这画里有秘密,托老朽好生保管。"

顾长安走近细看。画中舞姬的裙裾上绣着细密的莲花纹,与太极宫偏殿的藻井如出一辙。他伸手轻抚画面,突然发现某处墨色略深——那舞姬的右手小指似乎短了一截。

"赵伯,永宁可曾提起过务本坊的掮客?"

老掌柜正在捣药的手突然停住。石臼中的药材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将军见到那缺指的人了?"

窗外突然传来马匹的嘶鸣。顾长安迅速闪到窗边,透过缝隙看见一队金吾卫正在街口盘查行人。领头的军官手持画像,正是他的通缉令。

"他们来得比预想的快。"老掌柜放下药杵,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地窖里有条暗道,通往平康坊的酒肆。"

顾长安却盯着那幅画不动:"赵伯,画上的舞姬是谁?"

老掌柜的手抖了一下,钥匙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是…是杨贵妃身边的谢阿蛮。"

"谢阿蛮…"顾长安瞳孔微缩,"她右手小指也是残缺的?"

"不是残缺。"老掌柜的声音更低了,"是当年为表忠心,自己斩断的。"

顾长安脑中闪过务本坊掮客的断指,还有那枚烙着太极纹的波斯邸铜牌。他猛地转身:"永宁和谢阿蛮有联系?"

老掌柜还未回答,前厅突然传来踹门声。木门轰然倒塌的巨响中,夹杂着甲胄碰撞的金属声。

"搜!一个角落都别放过!"

老掌柜脸色大变,急忙推开药柜后的暗门:"将军快走!"

顾长安却站在原地不动。他盯着墙上那幅画,突然伸手揭下。画纸背面用朱砂画着个精巧的机关图,正是血珀玉簪内部结构的详解。

"这是…"

"郡主留下的。"老掌柜急得直跺脚,"她说若将军找来,定要看到这个!"

外面的脚步声已到帘前。顾长安迅速卷起画轴塞入怀中,闪身进入暗门。在暗门关闭的瞬间,他听见老掌柜提高嗓音:"军爷这是做什么?老朽这铺子开了三十年…"

黑暗的甬道潮湿阴冷,顾长安扶着墙壁前行。孔雀胆的毒性又开始发作,眼前不断闪现零碎画面:永宁在灯下绘制机关图时蹙起的眉头;谢阿蛮舞袖中若隐若现的太极纹;太子把玩着波斯琉璃杯的冷笑…

暗道尽头是个酒窖,浓郁的酒香掩盖了血腥味。顾长安推开伪装成酒架的暗门,刺目的阳光顿时倾泻而入。他眯起眼睛,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整理酒坛——是平康坊"醉仙楼"的老板娘红绡。

"顾将军?"红绡手中的酒坛差点跌落,"您怎么…"

"借道而已。"顾长安环顾四周,"可有后门?"

红绡迅速放下酒坛,裙裾扫过地上的稻草:"随我来。"她引着顾长安穿过堆满酒桶的仓库,低声道,"今早西市贴了您的海捕文书,赏金千两。"

顾长安冷笑:"太子倒是大方。"

"不止太子。"红绡在一扇小门前停下,"安禄山的人也悬赏五百金要您的人头。"

小门外是条僻静的小巷。红绡从袖中取出个荷包塞给顾长安:"里面有些散碎银两和伤药。"她犹豫片刻,又补充道,"郡主…郡主生前在我这存了东西。"

顾长安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什么东西?"

"一个鎏金匣子。"红绡吃痛,却不敢挣脱,"她说若她…若有不测,就交给将军。"

"匣子在哪?"

"在马嵬驿的梨树下。"

顾长安脑中闪过毒性发作时看到的画面——永宁在马嵬驿的梨树下埋东西。原来那不是幻觉。

巷口突然传来马蹄声。红绡脸色一变,急忙推他出门:"快走!他们查过来了!"

顾长安闪身融入街上的行人中。平康坊的清晨已有醉汉踉跄而行,他压低斗笠,随着人流往东市方向移动。

路过一家绸缎庄时,橱窗里陈列的胭脂让他驻足。那芙蓉色的胭脂与永宁及笄日打翻的一模一样。记忆中少女慌乱擦拭袖口的模样如此鲜活,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客官要买胭脂?"店主热情地招呼,"这是新到的扬州货,最衬小娘子肤色…"

顾长安摇头离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的玉簪。簪身的裂痕硌着掌心,提醒着他那些未解的谜团:太极宫的莲花纹、七月初七的子时、《霓裳》终章的方位…

转过街角,前方突然出现一队巡逻的金吾卫。顾长安迅速闪进路边的茶肆,在角落坐下。跑堂的小厮送来茶水,他借着喝茶的姿势观察外面的动静。

邻桌两个商贾模样的男子正在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昨夜安福门的爆炸是人为的。"

"嘘——小声点!据说炸的是太子的私库,里面全是…"

"波斯琉璃?"另一人接口,"我早听说太子与波斯人有勾结…"

顾长安的茶杯顿在唇边。太子的私库在安福门?那与务本坊掮客交易的波斯邸又在何处?

他正思索间,街上突然骚动起来。一队骑兵疾驰而过,为首的举着明黄圣旨:"奉旨捉拿叛党!闲杂人等回避!"

茶客们纷纷探头张望。顾长安趁机留下茶钱,从后门溜出。后巷堆满杂物,他敏捷地翻过矮墙,落在隔壁染坊的院子里。

染缸中浸泡的布匹在晨风中飘荡,像无数悬挂的尸体。顾长安穿过这些蓝靛色的帷幕,突然听见墙外有人说话。

"确定是往这边来了?"

"错不了,线人说看见他进了仁和堂。"

顾长安屏息凝神,听出这是太子影卫特有的嘶哑嗓音。他悄悄拔出匕首,贴着染缸移动。孔雀胆的毒性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听力反而更加敏锐。

"仁和堂的老头子嘴硬,挨了三刀才说出暗道通向醉仙楼。"

"那还等什么?去平康坊!"

脚步声渐渐远去。顾长安松了口气,却听见头顶瓦片轻响——房顶上还有人!他立刻滚到染缸下方,几乎在同一时刻,三支弩箭钉入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顾将军好身手。"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屋顶传来,"可惜今日注定要栽在这里。"

顾长安握紧玉簪,拇指轻轻拨动簪尾的机关。他记得画背面的图解——这支簪子能连续发射三根毒针。

"谁派你来的?"他故意提高声音,"太子?还是安禄山?"

回答他的是又一轮弩箭。顾长安猛地掀翻染缸,蓝色的染料如瀑布般泼向屋顶。偷袭者被迫现身,是个穿着灰色劲装的瘦小男子,脸上戴着青铜面具。

"影卫的'青鬼'。"顾长安冷笑,"太子连贴身护卫都派出来了。"

青鬼不答,手中长剑直取咽喉。顾长安侧身避开,同时按下玉簪机关。细微的破空声中,第一根毒针射入对方右肩。

青鬼身形微滞,但攻势不减。剑锋划过顾长安左臂,带出一线血珠。第二根毒针趁机射入他的膝盖,青鬼终于跪倒在地。

"太…太子不会放过你…"青鬼的面具下渗出黑血,"七月初七…你永远到不了太极宫…"

顾长安踩住他的手腕:"谁在太极宫等我?"

青鬼突然狞笑,嘴角流出更多黑血:"你…很快就知道了…"话音未落,人已气绝。

顾长安蹲下身,揭开青铜面具。面具下的脸布满可怖的疤痕,根本辨认不出原本样貌。但他在对方耳后发现个熟悉的印记——太极纹中套着朵莲花。

远处传来号角声,更多的追兵正在靠近。顾长安迅速搜遍尸体,只找到块刻着"丑正"二字的铜牌。他收起铜牌,翻过后院围墙,落入一条污水沟。

恶臭的污水浸透了衣衫,但能掩盖血腥味。顾长安在沟中潜行,脑中不断回放青鬼临死的话。七月初七的太极宫之约,究竟是陷阱还是真相?

当他从沟渠爬出时,已到了东市附近的漕渠。正午的阳光刺得眼睛发痛,顾长安靠在柳树下喘息,取出怀中的画轴再次查看。

这次他注意到画轴两端都有细微的缝隙。试着旋转,画轴竟然分开,露出藏在里面的半张丝绢。绢上写着几行小字:

"霓裳终,莲花现。阴阳合,真相白。慎防七月初七子时太极宫西侧第三根立柱——永宁绝笔。"

顾长安的手指抚过"绝笔"二字,胸腔中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而今天,是七月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