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血色长安夜(1/1)
夜风呜咽着穿过破败的城墙缺口,顾长安的靴底碾过一块碎瓦,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下意识地收紧臂弯,昏迷中的永宁公主在他怀中轻颤了一下,苍白如纸的面容在月光下更显脆弱。左臂的伤口已经麻木,但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撕裂般的疼痛,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袍。
"再坚持一刻钟。"蒙面人压低声音,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灯火,"平康坊的暗门就在红袖招后院的枯井处。"
顾长安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四周。长安城西的这片废墟曾是繁华的市集,如今只剩断壁残垣。远处传来范阳军巡逻的马蹄声,火把的光亮在街角晃动。他侧身隐入一道残墙的阴影中,感觉到公主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
"李将军为何要救我?"顾长安突然开口,声音嘶哑。
蒙面人脚步一顿,月光照在他年轻的面容上,眉间有一道新鲜的伤痕。"将军说,潼关的血不能白流。"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有人在查贵妃的事,太子不会允许——"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破空而来。顾长安猛地侧身,箭矢擦过他的肩膀钉入身后的土墙。蒙面人反应极快,反手一箭射向暗处,传来一声闷哼。
"走!"蒙面人推了顾长安一把,"我来断后!"
顾长安没有犹豫,抱着公主冲向一条狭窄的巷道。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在夜色中格外刺耳。转过三个弯后,他停在一处坍塌的屋檐下喘息。公主的睫毛轻轻颤动,嘴唇已经泛起不正常的青紫色。
"殿下…"顾长安轻唤一声,手指拂去她额前的冷汗。他摸出那块残缺的玉佩,里面的药粉已经所剩无几。犹豫片刻,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药粉上,然后轻轻掰开公主的牙关。
"咽下去。"他低声命令,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
公主的喉咙动了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顾长安急忙托起她的后颈,感觉到她纤细的脖颈在他掌中脆弱得像易折的花茎。三年前那个雨天突然浮现在眼前——十六岁的永宁公主站在东宫的回廊下,当着他的面摔碎了御赐的玉佩。当时他只看到公主眼中的冷漠,却不知那背后藏着怎样的决绝。
"当年…"公主突然睁开眼,瞳孔微微扩散,"那玉…有毒…"
顾长安浑身一震。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立刻屏住呼吸。一队范阳军士兵举着火把从巷口经过,皮靴踏在碎石上的声响近在咫尺。怀中的公主似乎又要咳嗽,顾长安情急之下低头封住她的唇。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公主睁大了眼睛。
脚步声渐渐远去。顾长安抬起头,发现公主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你…"公主气若游丝,"一直…怎么救人?"
顾长安的耳根发烫,却故作镇定地检查她的脉搏:"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比死…好一些。"公主试图坐起来,却被他按住肩膀。她的目光落在他血流不止的左臂上,眉头微蹙:"你…"
一声尖锐的哨响打断了她的话。顾长安脸色骤变,那是金吾卫的紧急信号。"他们发现我们了。"他咬牙抱起公主,却因失血过多踉跄了一下。
公主的手突然抓住他的衣领:"放我下来…你自己走…"
"不可能。"顾长安斩钉截铁地回答,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前进。前方出现一条污水沟,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冰凉的污水瞬间漫到腰部。公主倒吸一口冷气,本能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忍一忍。"顾长安低声安慰,沿着沟渠向前移动。黑暗中,他感觉到公主的手指悄悄攥紧了他的衣襟。
污水沟通向一处废弃的染坊。顾长安攀着腐朽的木梯爬上来,将公主轻轻放在一堆破布上。月光透过破烂的屋顶,斑驳地照在公主湿透的衣裙上。她的嘴唇仍在颤抖,但眼神已经清明许多。
"为什么…"公主突然问道,"当年要接受太子的绶带?"
顾长安正在拧干衣角的手顿住了。水珠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家父获罪下狱,"他声音低沉,"太子许诺…"
"我知道。"公主打断他,"他用我舅舅的命要挟你。"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你不知道…那天摔玉…是因为太子在玉上淬了毒…"
顾长安如遭雷击。记忆中的碎片突然拼凑起来——太子赐下的庆功酒,永宁公主突然出现时眼中的惊慌,以及那块被摔碎后立刻被宫人收走的玉佩。
"殿下…"他的声音哽住了。
公主却突然警觉地抬头:"有人来了。"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金属甲片的碰撞声。顾长安迅速环顾四周,发现染坊后墙有一扇小窗。他抱起公主,却听见她倒抽一口冷气。
"我的脚…"公主脸色煞白。
顾长安低头一看,只见她的右脚踝已经肿得发亮,想必是在污水沟里扭伤的。他二话不说撕下自己的衣摆,利落地为她包扎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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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紧我。"他低声命令,然后纵身跃上窗台。就在他们翻出窗外的瞬间,染坊的门被猛地踹开。
夜风扑面而来,顾长安抱着公主在屋顶上疾奔。长安城的屋宇连绵起伏,在月光下如同巨兽的脊背。身后传来追兵的呼喝声,一支箭擦着他的耳际飞过。
"左转…"公主突然在他耳边说,"第三个烟囱后面有暗道…"
顾长安依言转向,果然发现一处隐蔽的活板门。他单手掀开木板,抱着公主滑入黑暗的通道。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通道窄得只能匍匐前进。公主的呼吸喷在他的颈间,温热而急促。
"你怎么知道这条路?"顾长安压低声音问。
黑暗中,公主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我母妃…曾是平康坊的歌伎…"
通道尽头透出微光。顾长安推开挡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狭小的密室。墙上挂着几幅已经褪色的仕女图,角落里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木箱。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那张矮几上摆放的一盏青铜灯,灯油将尽,火苗微弱地跳动着。
"这是…"
"红袖招的密室。"公主挣扎着从他怀中下来,单脚跳向一个雕花木箱。她熟练地按下暗扣,箱盖弹开,露出里面的药材和绷带。
顾长安惊讶地看着她熟练地取出药粉和银针:"殿下竟懂医术?"
公主的嘴角浮现一丝苦笑:"久病成医。"她示意他坐下,然后撕开他被血浸透的衣袖。箭上已经发黑,周围的皮肉开始溃烂。
"有毒。"公主的脸色变得凝重,从箱底取出一个小瓷瓶,"会疼。"
没等顾长安回应,她已经将药粉倒在伤口上。剧痛如烈火般窜上肩膀,顾长安咬紧牙关,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公主的手出奇地稳,银针穿线,开始缝合伤口。她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当年…"顾长安突然开口,"殿下为何要救我?"
公主的手停顿了一瞬,针尖刺破皮肤,带出一滴血珠。"因为…"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是唯一敢在东宫宴会上,为我母妃说过话的人…"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三长两短。公主松了口气:"是小乞丐。"
顾长安却警觉地按住剑柄。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钻了进来,正是那个曾在东市为他们传递消息的小乞丐。男孩满脸烟灰,手里攥着一封火漆密信。
"公主姐姐!"他气喘吁吁地说,"范阳军开始挨家挨户搜查了!李将军让你们天亮前必须出城!"他递上密信,"还有这个…"
公主接过信,在灯下展开。顾长安看到她面色越来越凝重,最后将信纸凑近火焰。火苗窜起,照亮她眼中的决绝。
"太子已经知道我们在查贵妃的事。"她转向顾长安,"明日午时,他会派人在西市公开处决一批'叛党',其中包括…"
"我父亲。"顾长安声音沙哑地接道。
密室陷入死寂,只有火焰吞噬信纸的轻微噼啪声。小乞丐不安地挪动着双脚,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
"我们得救他。"公主突然说。
顾长安抬头,对上她坚定的目光。那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那个站在雨中的倔强少女。左臂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殿下,这太危险…"
"顾长安。"公主打断他,第一次直呼其名,"你曾问我为何救你。"她抬起手,轻轻拂去他脸上的血迹,"现在,该你问我为何要与你同生共死了。"
密室外,长安城的钟声突然敲响。已是四更天,东方隐约泛起鱼肚白。范阳军的号角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座千年古都正在铁蹄下颤抖。而在这间小小的密室里,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却前所未有地靠近。
小乞丐突然竖起耳朵:"有人来了!"
顾长安立刻吹灭油灯,黑暗中,他感觉到公主冰凉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