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马淳这个人!简直是国师!(1/1)
朱标站在暖阁窗前,没回头。
那扇角门轻轻合上之后,屋子里彻底空了。
新土?
薛道平就是吏部精心挑出来的“新土”,清贫举子,毫无背景。
不到两个时辰前,他还握着那人的卷宗,拍板定了通政使司右参议的缺。
结果呢?被供出来了。
血还没流干,绞索里又揪出一个。
江南,江南,还是江南!
那张巨大的网,砍掉多少线头才能撕破这张网?
刀斧是能砸开硬壳,可砸进去发现底下盘踞着更庞大、更虬结的根。
砍杀只能清掉腐肉。
那根呢?
马淳的话像根针扎进脑海。
“人如野草,杀是杀不完的。今日杀了这一片江南绿,明日冒头的,依旧是江南绿。”
朱标闭了闭眼。
舅舅看得太清楚了。
江南文脉积攒了上千年,那底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朝廷抡起刀子砍人爽利,可杀来杀去,死的不过是这张网里的小虫。
那些能结网的蜘蛛,那些埋在地下的根脉,根本没伤着筋骨。
只要科举还是这张考卷定终身,南方士子靠着深厚的底蕴和文脉积累,注定要挤满金榜。
朝廷取士像挑水,南方水源丰沛水桶又大,一勺下去几乎灌满;
北方干涸,桶又小,舀几滴就没了。
长此以往,南强北弱,朝堂话语权自然一边倒。
江南抱团是生存本能。
朱标猛地攥紧窗框,木刺嵌进掌心也没觉出疼。
不杀根,怎么断网?
舅舅那根针,刺痛的不仅仅是腐肉,是更深处的病灶。
北榜!
另开一道渠,专取北方的水。
让那些读了几辈子书也难出头的中原子弟、陕甘寒儒,给他们一条通天梯!
让朝廷的取士之道,成为一根导流的渠!
不必看卷子论南北优劣,只在源头分南北名额。
朝廷需要更多真正属于这片江山的骨头,需要打断江南独占文脉的根基。
南方中举的继续做他们的官,北方那些被常年挤压在外的寒门,有了自己的路。
新土入新位。
等北榜的种子发芽抽条了,等北方的树也在朝堂里立住了,那层“乡党”的壳才算真正被打破了。
朝廷的命脉才不会再被同一块水土养大的士绅攥在手里。
这个念头一旦扎进去,便如同冰封下的暖流,在朱标的心里奔腾起来。
沉滞的四肢里,好像又有股热气涌上来,顶着筋骨。
比马淳的针还厉害,比那药膏的温热更入骨。
杀人?不顶事。
设榜!分南北!
这才叫挖根断脉!
他猛地转身,声音有点干,眼睛却像点了灯。
“李忠盛!”
老太监立刻出来:“殿下。”
“备轿!”朱标后腰那块还有些酸麻,可步子抬起来落地却利索,“去乾清宫!见陛下!”
乾清宫西暖阁。
朱元璋歪在软榻上,盯着手里一份奏报。
小太监捧着的铜盆里血水还飘着热气,另一个小太监正拿裹了药的厚布,往他发僵的手腕上缠。
骨头缝里透出的酸劲儿,是多年征伐落下的根儿。
脚步声在殿外石砖上响起,稳得很。
朱元璋眼皮撩了一下,没抬头。
手上缠布的动作却停了,小太监连忙退开。
朱标进来,却没往日的苍白疲惫,眉眼间压着一股不同寻常的亮。
“父皇。”
朱元璋把手从药布上抽回来,挥退左右太监。
殿里只剩父子二人。
“来得倒快,”朱元璋哼了一声,手指点了点炕桌对面,“咱没聋,外头闹腾抓人的动静震天响。审出条大鱼就急着来请功了?”
朱标解开大氅带子递给候在身后的李忠盛,几步走到炕桌边,没坐。
腰板挺得有点直。
“是条落网的鱼,但不足喜。”他道:“儿臣来,是想请父皇的示下。那‘新土’,栽下去就被虫啃了窝。这法子……怕是栽一棵啃一棵。”
朱元璋斜眼瞅他,没说话,等着下文。
朱标深吸口气。
“虫子杀不尽。只要这块‘园子’的水土不换。儿臣刚听舅舅说了个从根子上换水土的法子。”
朱元璋眉头一挑:“嗯?说说。”
朱标没再迟疑,将暖阁中马淳一番话与那“北榜”的构想和盘托出。
“……科举一途,南优北劣,源流不同,积弊甚深。光靠杀人砍头,压不住南人日日在贡院磨笔的力气!
“朝廷欲制衡,非得另辟蹊径不可。设‘北榜’,专取北地士子。南榜取才依旧,北榜另立名额,选贤用能。不论文卷只论一地,是为‘公平’。
“拔擢的新苗,往那被蛀虫啃空了的江南要害官位上种!
“既保他们不与旧网纠缠,又能用‘新土’的本分硬气,顶住那些钻营!”
他一口气说完,胸腔微微起伏,目光灼灼,盯着朱元璋的脸。
老皇帝那根手指,原本一下一下敲着光滑的炕桌桌面,节奏均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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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标的话说完,指尖那一下顿在桌上,没抬起来。
然后,一声笑,突兀地响起。
不是开怀的笑,更像是松了口气地笑。
他慢慢抬眼。
“好!好个另辟蹊径!”
笑声猛地抬高,豁亮!
这回是真的笑了出来。
“这才叫釜底抽薪!比你老子光知道砍脑袋强!”朱元璋手拍在炕桌上,“这才是剜毒!剜那骨头缝里的毒!马淳这人,是咱看准了!”
他笑中带着快意,“咱叫他去给你瞧腰,是让他扎两针让你清醒清醒!也给你点建议,万万没料到他给你开这么一剂猛药!好!”
他身体略向前倾,“南边这些读书种子,读了千年书,骨头缝里都是心眼儿!光指着刀快?不顶事!断了他们后辈的‘进身根子’,这才是掘他们的祖坟!”
朱元璋站起来,那股憋闷了许久的燥火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畅快的出口。
“设榜!分南北!北榜取土,专塞江南那些被咱砍空了的窟窿!好!
“马淳这主意正打在蛇的七寸上!断根!”
他用狠狠拍了两下儿子的肩,震得朱标骨头都颤,“咱之前憋着劲儿只知杀杀杀,是昏了头!马淳这法子,是从阎王爷手里抢根基!给朝廷种新树!立百年!”
朱标被那蒲扇般的大手拍得稳了稳身形,父皇看出来了,他懂舅舅这味“药”的分量。
不是救急,是固本,是通塞百年之淤!
“爹,”朱标也用了常称,“儿子觉得,此策可成国策。不拘于眼前酷烈案狱,乃百年利刃!”
“利刃?”朱元璋笑声低了些,“岂止!它断了某些人千年的大运!”
他大步走到暖阁西墙那张巨大的《大明坤舆图》前,粗糙的手指划过南直隶富庶的府县,最终“咚”一声落在黄河北岸的河道标记上。
“人活着得喝水,当官的想抬头,就得有功名这根管子!给北边也插根管子,他们喝饱了水长出筋骨来,谁再想在咱大明的碗里捞独食?”他霍然转身,眼睛精亮,“你那腰该没事了吧?给老子坐正了!”
朱标下意识挺了挺腰:“儿臣在!”
“好!”朱元璋声音如铁锤砸实,“马淳送了咱一剂救命的方子!那咱爷俩就按方抓药,配一把斩断江南士绅百年根基的刀!传旨——”
“召吏部尚书、礼部尚书、翰林院首座学士、左都御史、兵部尚书,火速入宫!掌灯!备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