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碱草追踪(1/1)

庆历七年四月初一,贺兰山北麓的朔风卷着碱土,将陈砚秋的衣袍抽打得猎猎作响。他蹲在干涸的河床边,指尖捻起一撮灰绿色粉末——与岭南贡院蜡丸、泉州古柯箱底的碱草灰完全一致。铜雀砚在怀中发烫,砚底渗出的黑水在沙地上蚀出蜿蜒的线条,勾勒出一幅西夏文字的地图。

"质子院旧址……"陆鸿渐用茶刀刮开岩壁上的苔藓,露出下面刻的回鹘文,"这里曾是扣押宋人宗室的地方。"

许慎柔的银针突然自行弯曲。针尖指向河床对岸的土丘——那里裸露着十几具白骨,每具骸骨的右手食指与中指都缺失,断骨处插着两根银针。针尾翡翠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分别刻着"景佑三年"与"庆历元年"的字样。

"是落第举子。"陈砚秋的声音干涩。他拾起半块头骨,额头上用碱草汁刺着"黜"字,笔画里还嵌着未腐烂的冰蓝丝线。

铜雀砚突然从衣襟跳出,重重砸在头骨天灵盖上。骨片裂开的刹那,三人都看见了嵌在颅内的小蜡丸——丸中裹着半页《论语》残篇,字迹与陈砚秋父亲的手书一模一样。

"他们在用活人种碱草……"许慎柔的银针挑开蜡丸,"这些骸骨下方的土壤碱度最高。"

夜风突然变向。

远处传来驼铃与皮靴踏碎碱壳的脆响。十二名戴青铜面具的西夏武士举着火把而来,火焰竟是诡异的冰蓝色。为首的武士铁甲上铸着交子水印纹路,腰间却挂着大宋誊录院的鎏金腰牌。

"汴京的墨丸……"武士首领掀开面具,露出张布满银针的汉人脸庞,"毁了我们三百五十八处星位。"

铜雀砚的黑水突然沸腾。陈砚秋猛然侧身,三支弩箭擦着他耳际钉入身后岩壁——箭尾缠着冰蓝丝线,线上拴着米粒大的翡翠,刻着被墨丸破坏的童试州学名称。

陆鸿渐的茶刀斩断第二波弩箭。刀锋劈开箭杆时,里面迸出的不是木屑,而是干燥的碱草粉末。粉末遇风即燃,在空中组成三百六十五个银针的虚影,最明亮的七处正是明日要补考的州学。

"韩琦的星盘没全毁……"许慎柔将《璇玑录》残简按在沙地上,"他们在用碱草灰重布星图!"

西夏武士突然集体后撤。

他们解下腰间皮囊,将浓稠的蓝色液体倾倒在碱土上。液体所到之处,地面浮现出被烧毁的《金刚经》文字——每个字迹都由银针排列而成。铜雀砚的七颗墨丸自动飞出,却在接近液体时突然坠地,丸壳被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是古柯汁混了童血……"许慎柔的银针变黑,"专破佛经封印!"

武士首领的铁靴踏碎墨丸。他从怀中掏出鎏金匣子,匣中七根银针正在疯狂震颤——正是枢密院火场缺失的那七根。针尖沾着的新鲜血液,在沙地上自动书写着童试补考生的姓名。

"陈氏子……"陈砚秋看清最上方的名字,浑身血液凝固,"他们抓了我堂弟!"

铜雀砚突然裂为七块。残片在空中组成北斗七星阵,将西夏武士逼退三步。陆鸿渐趁机冲向土丘,茶刀劈开一具具骸骨——每具胸骨内侧都刻着被黜落者的姓名与籍贯,最新那具赫然是"庆历六年川蜀举子陆明远"。

"我族兄……"陆鸿渐的刀尖发颤,"去年说是暴病而亡……"

许慎柔的银针刺入沙地。《璇玑录》残简突然展开,简上被火烧过的文字在月光下显现:"碱草吸怨气而生,银针借骨相而立。"

西夏武士的号角声撕破夜空。

更多的冰蓝火把从山坳涌来,火光中可见驼队驮着贴有"御用珊瑚"封条的箱子——与泉州港所见如出一辙。首领狞笑着撬开一只木箱,里面竟是整整齐齐的童试用考篮,篮底涂着混有碱草灰的迦拘勒汁。

"明日七州补考……"武士的汉语带着党项口音,"三百六十五针终将补全!"

铜雀砚残片突然射向驼队。最前端的残片击中头驼额心,那畜生嘶鸣着人立而起,掀翻了背上的货箱。木箱碎裂的刹那,三人都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七具穿宋童服饰的蜡尸,每具心窝都插着银针,针尾翡翠刻着明日补考的州学名称。

"是替身……"许慎柔的银针在颤抖,"他们要这些孩子死在考场,用怨气激活最后的星位!"

《璇玑录》残简突然飞起。简片插入碱土,地面顿时浮现出完整的西夏疆域图——图上标注着七处新开辟的碱草场,每处都紧邻宋夏边境。

"原来如此!"陈砚秋的指甲掐进掌心,"他们在边境种碱草,用被黜落者的尸骨施肥,专为炼制控制文脉的银针!"

西夏武士突然集体摘下面具。

每张脸都布满银针,针尾拴着冰蓝丝线,线的另一端延伸向山坳深处。丝线绷直的刹那,地面所有碱草灰自动聚拢,在空中组成童试考场的平面图——每个号舍位置都标着银针的嵌入点。

铜雀砚的七块残片突然自行拼合。

砚台坠地的巨响中,三百五十八具骸骨同时立起。他们残缺的指骨指向山坳,颌骨开合发出无声的呐喊。许慎柔趁机将银针插入沙地,《璇玑录》的文字如金蛇游走,将碱草灰组成的考场图寸寸瓦解。

"来不及了……"陆鸿渐突然指向东方,"汴京的晨钟响了!"

确实有钟声跨越千山万水传来。声波震碎了空中的银针幻影,却让那些冰蓝丝线绷得更紧。武士首领狂笑着割断自己腕上的丝线,线头如活蛇般钻入地下——

整片碱土突然塌陷,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甬道。每个岔路口都堆着贴有州学封条的考箱,箱中试卷全用碱草灰墨水书写。

"是地下誊录院……"许慎柔的银针被无形之力扯向甬道深处,"他们在仿制大宋的科举流程!"

铜雀砚突然飞入陈砚秋手中。

砚底"经"字完全裂开,露出里面藏的半页血书——正是陈砚秋父亲当年在枢密院当值时写下的密奏:"西夏质子院仿汴京贡院建制,每黜落一宋人,则于地下誊录其试卷,以碱草灰重书之。"

甬道深处传来孩童的哭声。

陈砚秋不顾一切冲进去,铜雀砚的黑水在前方开路。转过第三个弯道时,他看见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七名宋童被铁链锁在仿造的号舍里,每人面前摊着用碱草灰印刷的试卷。孩子们的眼眶里滴着蓝血,正机械地抄写西夏文的《论语》。

最中央那个孩子闻声抬头,露出与陈砚秋八分相似的鼻梁。

"堂兄……"男孩的声音苍老如八十老翁,"……他们要用我们的骨相补完银针……"

铜雀砚突然炸裂。

七块残片分别钉入七条岔路的岩壁,黑水蚀出的纹路连起来,竟是完整的《金刚经》首品。西夏武士的追兵在岔路口突然停滞,他们腕间的冰蓝丝线齐齐断裂,像被无形之刃斩断。

"带孩子们走!"陈砚秋劈开铁锁,"陆兄去毁碱草场,许姑娘去截驼队!"

他抱起堂弟冲出甬道时,怀中的铜雀砚残片突然发烫。砚台在黑夜里发出刺目的金光,将方圆十里的碱草灰尽数吸附。灰烬在空中组成最后的谶语:

"以佛经对银针,以骨相对骨相。"

贺兰山的黎明来得惨白。

陈砚秋站在最高的碱土丘上,看着被焚毁的碱草场升起三百六十五道蓝烟。每道烟柱顶端都浮着个银针的虚影,最明亮的七根正对应着今日补考的七州童试。

堂弟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孩子后颈的银针已被拔出,针眼处结着黑色的血痂。

铜雀砚的最后一块残片突然飞向东方。

那里,汴京的童试钟声刚刚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