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玉碎(1/1)
滕元明居然还留有后手吗?难不成他真的查出来了什么?
她情不自禁再靠近一步,听温钰的呼吸声像水波一样涌荡,“命人将他遣送至行宫,朕要当面询问。”
媞祯顿时感觉手心冰凉且麻木,心里无数个念头转过,人不能送来……人绝不能送来!
真要送到了温钰面前当庭对质,那届时她的罪证且不真坐实了?不,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因为太过心慌,一时有些站不住,直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她才好整以暇衣衫,强定温和的情绪坐在榻上。
温钰挑起纱帘缓缓走来,“外面下了小雨,今儿就别出去,我叫人寻了一把好琴,一会咱们弹琴听雨吧。”
见他有兴致,她也不好推诿,梳妆过后,便来到隔壁排云殿,殿中已然将琴架好。
她不擅长音律,温钰心里明白,所以也不过是他自己抚奏,她在一旁陪衬而已。
他扬一扬手,叫她过来,“你来试试。”
媞祯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陛下知道,我不会的。”
温钰捏了她的手浅浅垂眸,“会不会无所谓,就是想听一听皇后的琴音。”
“记得之前在王府的时候,我有教过你几曲,随便弹来就好。”
可媞祯心里早就乱了,脑海里全是今早京兆伊的加急通报,又如何有闲情雅致陪着温钰附庸风雅。
从京中到九华行宫,最快也要三日,现在遣派杀手还来得及,绝不能让那个人活着进入行宫。
她越想越笃定,手指却越乱,终于在一声琴音苍然划落,温钰紧紧攥紧她的指尖,“弹琴要专心,别走神。”
说着他捏着她的指头在琴弦上反复摸索。
“陛下,”她转脸看着他,“越州进献的杨梅已经冰好了,我去拿来吧?”
温钰手上停了一停,“有的是太监宫女何必你亲自去。再弹。”
他温热的气息拂在耳后,语气虽然轻,却是不容置喙的口吻。
她有些不自在,悄悄往边上挪了挪,可想这样细微的动作还是惊动了他,“别动。”
媞祯吁了口气,“可是……我还没吃药呢,等我吃了药就回来。”
他望着她,叹了口气,“一定要去吗?”
媞祯微微一笑,“不过就在隔壁,很快的。”
有须臾的沉静,外面风声漱漱,他眉眼渐渐耷拢下来,“如果我不想你离开一步呢?”
媞祯有些不明所以,眉目却温柔,“陛下常说,有病不医是大忌,妾不把身体养好,又怎么长长久久陪伴陛下呢。”
话已至此,他也没有挽留的余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手心紧握成拳,眼里是从来没有过的悲怆和清醒。
终归是他欠缺,心血撒了一地。
那厢媞祯迅速回到寝殿找来曹迩,时间紧迫,再三嘱托他一定不要留活口。
曹迩是明白利害的,这件事牵扯太多,若是那个门生不死,只怕她主子得要落个残害朝臣的罪过。
他郑重的揖了揖手,“殿下放心,奴才亲自去,绝对药到病除。”
媞祯考虑了一下说不行,“找几个信任的人去就成,你去太引人眼热了些,只要灭口,千万不要恋战。”
曹迩拱了拱手,火速去办。
一旁文绣扶住她,心里有些发慌,“按理说滕元明查了那么久,有证据早就向陛下觐言了,会留到死后找人揭发吗?”
这个问题媞祯也想过,可是事急从权,一旦错过就是万丈深渊,她不敢细想,更不敢去赌这个人对自己没有威胁。
“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能放过一个。我想不了这么多了。”
确实是想不了,也不敢想。温钰对这个老太傅的感情比对呼延晏深,从前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还不一定。
总之尽可能往后拖延就是。
等她重新回到排云殿,已是人去楼空,只剩宋桧一个人守候在侧。
她启声道:“陛下呢?”
宋桧的声音像淡薄的秋水,“陛下说他没了兴致,请殿下您自便。”
她哦了声,没有多想。无论如何跟曹迩通过气,心里已经有了莫大安慰,她相信只要处理得当,就能彻底化解这次危机。
虽说对于温钰而言会很失落,但终究比他要恨自己好。
心头鼓作一口气,叫膳房做些好酒好菜,晚上她要为自己骤然离席向他赔个不是。
可他连着好几天都对她避而不见,不是处理政务,就是跟当地的官员议事,媞祯渐渐开始有些不安,总预感有一场轩然大波就要来了。
结果也真是这样,三日后曹迩递来消息,他派去两个杀手皆被亲卫军斩杀,首级正悬挂在光明门示众。
而近来京中也从未收到过陛下的调令,更不曾有遣送谁到行宫的旨意。
透骨的寒意迅疾漫延四肢百骸,她惊得双足麻木,不能动弹,只觉得有长长的针刺穿她的大脑,令她无法思考。
这回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太想赶尽杀绝,结果却掉进了枕边人精心设置的陷阱里。
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假以辞色的必要。
排云殿宽广而开阔,又临冷泉甚近,夏风吹来,也微微蕴凉。
温钰撑在案前,心里并不平静。一个是自小教导他的太傅,一个是他深爱多年的妻子,纵然知道事实结果本就如此,他还是挣扎着不愿意面对。
如果她能悬崖勒马多好,改变杀人灭口的计划,他就能当做证据不足,一切都是他的揣测。
可是到了最后……她依旧没有念他的情。
表面他可以看破所有,但内心深处还是会感到心酸和苦楚,甚至这几日梦里都在劝她回头是岸,不要再一错再错。
他摘下春带彩的玉坠握进手心,外面风势渐大,呼啸中伴着蝉鸣的聒噪,像一曲金戈铁马的战歌。
过了许久,宋桧缓缓来到他身边,“皇后殿下在外求见。”
他抬起头,静静思量的稍许,让她进来回话。
朱红色的漆木大门吱呀打开,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来,屋里的人全都心有默契的退避,将门重重合在一起,独留他两个人在内。
没有大吵大闹,只是满眼晦涩的眼神。
还是媞祯先开口,“陛下故意放假消息试探我,说滕元明死前保留了朱嵇遇害的证据,就是想知道我会不会再次斩草除根,对吗?”
她忽然神经质地笑了笑,“难怪陛下先前待我那样好,不过是想让我放松警惕,再打一个措手不及。如今真相如此,就再也不想见我,跟我虚与委蛇了。”
“也好,我也不用再伪装了,彼此都轻松。”
温钰沉默下来,心绪像涨潮一样,“你果然还是屡教不改。为什么非要置人于死地?”
“呼延晏和朱嵇都没看错你,你就是头教化不透的母狼。你一而再再而三跟我保证不会滥杀无辜,可结果是任何人你都没有放过!我可以相信呼延晏是罪有应得,那朱嵇做错了什么?”
“朱家满门忠烈,从未有过一丝僭越之心,更是自我为太子时的辅政之臣,八岁起我就受朱嵇教导,你为什么连他也要杀?你这样做不是在割我的心肝么?”
媞祯喟然长叹,“他忠烈忠心那是对你而言。对我,他什么时候有过一丝低头和谦逊?”
“要说相安无事也是从前,可自你登基起,他把所有矛头都对向了我。力保上官鹤,罢黜杨雪心,还在吏部和中领军安插眼线,这一桩一件怎么能够让我安心?”
温钰微微一叹,语意萧索,“可是你有我。只要有我在,你有什么好怕的?”
“不够。……不够。”她抽噎一声。
“把希望全寄托给一个人,太危险了。何况你是皇帝,我怎么能相信你永远都不会变?等一天海誓山盟不在了,你也不爱我了,那我且不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她唇际泛起踌躇的微笑,“我不是质疑你的真心,只是自从坐在这个位子上,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安心过。如果不铲除异己,把权力牢牢握在手里,我也不知该如何度日。”
温钰怔愣了一下,胸口似有浪流划过,“原来你是这么不安的吗?”
“我以为封赏的你的家族,把皇后和太子的名位都给你,你就会彻底安心。没想到……还是没有安抚住你……”
他喃喃片刻,注目于她,“有时候我也很苦恼,苦恼不知道要再给你什么,才能再回到从前的日子。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争这个皇位。”
“张太夫人,郑懋,刘尧,刘禧,还有呼延晏和朱嵇,已经死了太多人。前者尚且还能说是自保,后者何尝不是我在助纣为虐。”
说到最后,他简直痛心疾首,默然闭上眼,呼出两口气,“你没有错,都是我的错。”
“是我不听任何人的劝阻,非要喜欢你。是我执意立你为后,给了你许多权利。”
媞祯瞻然凝视着他的双眸,心中已然伤感不已,“陛下……会怎么处置我?”
温钰微仰起脖颈,轻轻抚着额头,“怎么处置……还真两难。处置太轻,对不住太傅待我的恩情,处置太重,轻易保不下你的性命。”
他转过脸,语气一滞,“容我好好想想吧,到底什么样的处罚才能够让所有人都满意。”
媞祯闻言,喉头骤然有些发紧,不自觉收了收臂间的披帛,深深的吸一口气。
“你,还会原谅我吗?”
温钰的视线一点一点转移在她的脸上。
空阔的殿宇帷幕深重,他的呼吸绵延如潮水,想要迸发出什么,却还是在极力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