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独笑(1/1)
忽想起从前在学府时,媞祯便早慧于其他人。
比如十几年前人人对流浪异乡的端慧太子嗤之以鼻时,她却是将此后的权利和富贵都押在了他身上。
两年的筹谋,八年的机关算尽,她的权力已然扩张到了可怕的地步,手握鉴镜司和中领军,执掌虎贲军一半兵符,早就无人匹敌。
何秉烛望着她髻上的九尾凤头钗,凹着不可一世的孤影,心中意味顿时五味杂陈。
“老夫在想殿下从何时开始就变了,可想了半天,却发觉殿下原本就是如此。”
“虚伪残忍,狡诈阴险。你不止视别人为你的棋子,连同陛下和你自己,都是你的棋子。”
他叹了一声,声线中有一丝枯哑,“可如今你已经是皇后了,为何还不满足,以致邹敬祥请辞离开长安,你还是不肯放过他?”
媞祯缓缓抿了口茶,“您是在为他求情?”
何秉烛浑浊的目光倏然一亮,“我不是为他求情,而是希望殿下能为自己留有余地。”
“您要知道,十分红处便是灰,任何事情做到极致都不是一种好事。”
他缓缓地吸一口气,“殿下,收手吧。”
素日如磐石一样沉定的仪态,在一瞬间入潮退去。
“收手?”媞祯鄙夷地眯住眼睛,“从我坐到这个位置起,杀戮就不会停止。”
“这自古以来皇帝难当,皇后更难当,能得善终的皇后少之又少,有的被暗杀;有的则被自己夫君废黜;更有被权臣逼迫而死。我要是不将那些人尽数除去,又怎么能保证自己后位屹立不倒呢。”
她的声音在暮春夏初之节显得格外清冷。
“您可千万不要忘了,平阳学府历代师父只有教导之责,从不干涉朝政。我劝您少说话多做事,好好教导公主,比什么都强。”
她说罢宽袖随身一摆,飞快的走下台阶。那晌文绣文鸳紧追其后,虽有心劝她宽怀,但到底不敢轻易张口。
愣了半晌,文鸳扶住她的手腕道:“何先生的话您没必要吃心,想是他心性古怪随口一提。”
“陛下爱您连呼延氏都可以放弃,又何故不会给您留下余地?只要有陛下在,您始终都是不可动摇的皇后。”
可,真是如此吗?
自从她身世伤疤被揭露,她总觉得人生太过虚幻和缥缈,加之朝中以呼延晏、朱嵇为首势力对她的一次次打压,让她感到更加惶恐和害怕。
许是为了巩固她自己地位,许是为了铲除自己内心的不安,她做了许多对不住温钰的事。
但很多决策一旦实施,就如巨石落地不可转圜。
总之减少自己的嫌疑,尽可能假手于人,隐瞒过去。他查不出她的手笔,爱情又尚在,他依旧会像从前一样信任她。
端午之中朝廷沐休三日,处置邹敬祥自有沈念影在外料理,不必她指点迷津。她便和温钰一起,在甘泉宫度过了一阵悠闲的时光。
闲来无事拿来棋盘对弈两局,许是很久没有下棋,媞祯的棋技生疏地很,几颗子落得毫无边际可言。
温钰抬起头诧异的看着她,“你有心事?”
她入定了许久才回过味来,急忙说没有。
“没有还会心不在焉?”他低头看着那颗已经飞出棋盘的白子,取笑道:“我瞧着是你的心飞走了,连棋子也跟着飞了。”
媞祯顺着他的话一瞧,果真是飞得没边了,刚想拾起来重下,就被他一手按住。
“哪有这样耍赖的,下错了就悔棋,我瞧令月动不动掀棋盘的毛病,就是跟你学的。”
他随意一笑,把棋子慢慢拾回盒里,“来,我再陪你重新下一把。”
媞祯歪着头看他道:“我是怎么玩都没意思,倒是陛下一直兴致勃勃的,像是有什么喜事一样。”
温钰莞尔微笑,“还真是心有灵犀,被你说在点子上了。”
“今早北地送来了奏折,说燕京各地民房和学堂都已修缮完善,可不算是入夏的第一桩喜事。”
媞祯撑起下巴附和,“边地百姓安居乐业,也无外乎是陛下政事清明,举措得当的缘故。”
他轻轻一笑,“那依你而言,全是我的功劳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此的话倒可惜的很,原先我还想着北地筹款一事,皇后功不可没,想要赏些什么,如今看来只好赏给自己了。”
果然她吃过味来,就抖擞起身子,“有赏人家当然要!谁叫你方才什么都不说,竟哄人家说你的好话。”
温钰不由失笑,温柔摩挲她的鬓边的碎发,“这样才对么!瞧你最近总是小心翼翼的客套,都生分了。”
“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
他随口一说,叫她心头打了个冷颤。
也许她真的是太小心了,难免在他面前绷得像个外人。意识到这一点,她忙趋身靠进他的怀里,“温钰,我……”
他俩手合拢,把脸埋在她的肩头,“我知道这些年的种种,总是让你惶恐不安,是我没顾及到你的情绪,才让你这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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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头,“但是祯儿,你要相信我对你的一片情,这个世上我最放不下就是你。”
手指间微微发涩,她仰头跟他的眼睛对视,那么澄澈,仿佛把她照得一览无余。
她嗯了声,缓缓环住他的脖子,“我相信你。只是我习惯和温钰相处,一时不知该如何与陛下相处。”
他的手指在她唇上轻抚,“什么鬼话连篇,我只记得我是你的丈夫,哪儿有什么陛下?”
“你别想太多了,该怎样就怎样,咱们是少年夫妻,跟别人可不一样,别忘了。”
她有些哽咽,又被他搂得太紧,看不清他的眉眼。
不知道应当说什么,他却摘下了她挽发的珠钗,很久没见她青丝素裹的样子,心境骤然一紧。
他手指挽过她的头发,“想起从前在王府时,我常替你梳头,那时你头发握在我手里,就跟今天的场景一样。”
他悠然提起往事,情意不免偏浓,“让我重新给你梳一个发髻吧。”
她轻轻说好,脑子锈住不想运转,任他拢她的丝发,一下又一下的轻抚。
端午过后便进入了梅雨季,几场雨下过,空气中湿漉漉的,直到快到了夏至,似乎才有放晴的迹象。
下放到地方的督察使也陆续回来,那日追忆代沈念影进宫问安,说是他家主子在南方得了热症,不方便进宫拜见,怕要在府里安养好一阵才行。
媞祯没有太过在意,只问了问需不需要拨太医。
追忆抿唇一笑,回绝了她的好意,“不过是水土不服引起的一些症候而已,想是在府中仔细调养就没大碍。”
紧接着拿出两盒白云春毫孝敬给她,说庐州当地名茶,便垂首告退。
近来天气暑热,她本就少眠,不宜在喝茶,叫人把东西束之高阁,继续在廊下赏着她的小鸟。
接连着下雨,都在屋里闷坏了,一拿到外面,各个叽叽喳喳叫个不听,仔细看那羽毛,也比之从前光亮顺滑不少。
午后宫人说涪陵送来了新鲜的荔枝,陛下请她去五柞宫品尝。
因鞋上蹭了燕子泥的缘故,她到的晚些,早有宋桧守在门口给她挑帘子进去,殿中一阵清凉,人也变得清爽了起来。
温钰见她来了,笑眯眯地让她就座,“来得这样晚,罚你剥了荔枝肉,不许自己吃。”
媞祯挽着袖子,从冰鉴里捡一个大果道:“下过雨后,满地都是泥,这些天一出门鞋就脏了,连长一点的裙子都不敢穿。”
温钰淡淡地笑,“梅雨季本就如此,难得路上泥泞,荔枝送得却快。”
他定睛看着她吃,“尝尝怎么样?”
媞祯细细品尝道:“涪陵荔枝最清甜,小时候去过川蜀,正是这个味儿。”
她略顿了一下,“不过可惜岭南离长安远些,其实要说甜,岭南的荔枝要更甜些。”
温钰剥下果皮撂桌子上,“是远了些,只怕想送到长安要更费些功夫。”
他似乎想起些什么,笑容满面道:“不过这些都可缓缓再说,倒是如今天下安定,今年我想着咱们去九华行宫避暑如何,估计你在宫里都快待腻了。”
媞祯一听眼睛变得晶亮,“真的?”
温钰微笑道:“行宫那里已经打扫出来了,还能有假?行程就定在六月初六。”
“六月六,听着就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她看着他,冲他一笑,“这回是可以好好松泛松泛了。”
知道她会喜欢,所以他心中也很期待,高高兴兴的,便是他求之不得了。
? ?古代夏至在农历五月,时间线都以农历时间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