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德州卫,只剩下八百了!(1/1)

从清晨,到正午。

从正午,到黄昏。

战斗,整整持续了一天!

太阳,渐渐西沉,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和城墙上一般无二的血红色。

城墙之上,早已是人间地狱。

尸体,堆积如山,甚至已经堆得和残破的墙垛一样高。

脚下,是粘稠的,没过脚踝的血浆,混杂着各种碎肉和内脏,滑腻而恶心。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汗臭味、焦臭味,还有内脏被踩爆后的腥气。

幸存的士兵,无论敌我,一个个都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

他们已经麻木了。

终于。

宁王军的攻势,渐渐弱了下去。

他们,也撑不住了。

“杀!!”

铁贤抓住这个机会,猛地一刀,将面前一个精疲力尽的宁王军百户,连人带盾,劈成了两半!

他踩着敌人的尸体,往前踏出一步,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把这帮狗娘养的!给老子赶下去!!”

“噢!!”

幸存的德州军士卒,发出了最后的,嘶哑的呐喊!

他们,开始反攻!

宁王军的阵线,终于崩溃了。

他们开始节节败退,被德州军,硬生生地从城墙上,推了下去!

当最后一个宁王军士兵,惨叫着从城墙上坠落。

城墙之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铛啷……”

不知是谁,手中的兵器,无力地掉落在地。

紧接着,是成片的兵器落地声。

幸存的德州军士兵,一个个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如同离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充满了血腥味的空气。

赢了……

他们,又一次守住了德州城。

铁贤拄着那把早已看不出原样的雁翎刀,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摇摇欲坠。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或死或伤,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袍泽弟兄,看着那满目疮痍,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城墙。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悲凉。

一名亲兵踉跄着跑到他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将军……德州卫……战前还有四千,如今……如今能站着的,不足八百!”

八百!

铁贤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心里清楚。

今天,只是侥幸。

再来一次……

哪怕只有今天一半强度的攻击……

德州,就真的完了。

……

巡抚衙门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血块,能滴出水来。

铁贤拄着那把卷了刃、崩了口的雁翎刀,如同一尊浴血的战神雕塑,站在大堂中央。

他浑身上下缠满了渗血的绷带,每一处肌肉都在因为过度用力而疯狂抽搐。

他没有下令清点详细的伤亡,因为他不敢听。

也不用听。

闭上眼,那一张张熟悉的、年轻的脸庞还在眼前闪过,他们前一刻还在喊着“将军”,下一刻就被炮火撕碎,被滚石砸烂。

残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的窗棂,将堂内每一个人的脸,都映照得一片惨白如纸。

一众德州卫的将领,东倒西歪地坐在椅子上,或是干脆瘫在地上,一个个神情落寞,眼神空洞,仿佛连魂魄都留在了那血肉磨坊般的城墙上。

“大人……”

一名副将挣扎着想站起身,却牵动了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最后只能颓然坐下,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此役……南门伤亡最重,其它三门……也陷入了一番苦战。”

“城里跟过您三年的老兵,如今……如今只剩下一万三千多了……”

“就算算上那些刚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能拿起刀枪的……满打满算……也就……也就五万人……”

他说不下去了,这个数字像一座山,压得他垂下头,再也抬不起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

五万人。

听起来不少。

可城外,是二三十万如狼似虎、装备精良的宁王大军!

再来一次今天这样的总攻,德州城,必破无疑!

这,就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一把冰冷的、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他娘的!”

铁贤猛地一掌拍在身前的桌案上!

“轰——!!”

那张由上好红木打造的厚实桌案,竟被他这一巴掌,直接拍得四分五裂,木屑横飞!

“都是因为赵钰那死太监的佛朗机炮!!”

铁贤的咆哮声,如同受伤的猛虎,在大堂内回荡,带着无尽的愤怒、不甘与一丝丝的绝望。

“那玩意儿威力太大!一炮过来,咱们的城垛就跟纸糊的一样!弟兄们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被城下那帮狗娘养的弓箭手当靶子射!”

他的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是啊,就是那该死的铁疙瘩!

要不是它,宁王军的攻城塔,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易地靠近城墙!

要不是它,弟兄们也不会死伤如此惨重!

角落里,东门守将刘铭,他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苦涩。

他看着自己打着夹板的胳膊,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这鬼天气,怎么就不下场遮天蔽日的大雪呢?把他的炮口、火药全都给浸湿了,让他开不了炮就好了!”

刘铭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大堂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本来已经陷入暴怒和绝望的铁贤,在听到他第一句话的瞬间,浑身猛地一震!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死死地盯住了刘铭!

一个念头,一个疯狂到极致,却又妙到毫巅的念头,开始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让他开不了炮?

大雪?

不!

要用一个东西,让赵钰自己,就不敢下令开炮!

什么东西,能让他不敢?圣旨?他不认!朝廷法度?他已经反了!

那……什么东西是他自己标榜的,是他赖以起家的旗帜,是他绝对不敢去触碰的逆鳞?

是……

“哈哈哈哈哈哈!”

铁贤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那笑声,充满了狂喜和酣畅淋漓的痛快,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直落!

他笑着笑着,眼角竟渗出了泪水,那是绝处逢生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