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将计就计(1/1)
第三百一十六章:将计就计
一、晨雾里的布阵
拉林河峡谷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白粥,谢文东踩着湿漉漉的草叶往悬崖上爬,军靴陷进腐殖土时,惊起几只翅膀带露的山雀。他左手攥着张彩霞给的银锁,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倒比腰间的驳壳枪更让人心安。
“参谋长,都按计划布好了。”李团长从岩石后探出头,刀疤在雾里泛着青白色,“一营藏在左侧断崖,二营守着下游浮桥,三营……”他忽然压低声音,“三营的王营长刚才来报,说有个新兵不见了。”
谢文东的目光扫过峡谷底部,雾霭中隐约能看见几顶伪装成柴火垛的帐篷——那是给日军看的诱饵。他想起昨夜通讯兵胸口的羽箭,箭头淬的蛇毒在油灯下泛着幽光,像极了六年前妻子牺牲时溅在他袖口的血。
“是哪个新兵?”
“叫小石头,才十五,前天刚从地方游击队上来的。”李团长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狗娘养的,别是吓破胆跑了!”
谢文东忽然按住他的肩膀,指节抵在对方旧伤的疤痕上:“去年你带二连突围,不也有人说你投敌了?”他扯了扯嘴角,缺了半片的耳朵在雾里轻轻颤动,“让王营长别声张,或许是迷路了。”
雾色渐淡时,张彩霞带着三个女通讯兵蹲在山腰的白桦林里。树洞里藏着部老式发报机,按键上的漆皮都磨掉了,还是去年谢文东从日军手里缴获的。小周正用树枝在地上画花,她辫子上绑着根红绸带,是牺牲的哥哥留给她的。
“彩霞姐,你说谢参谋长能赢不?”小周的声音怯生生的,手里的树枝突然折断,“我哥就是在拉林河牺牲的,他说这里的石头都能听懂枪响。”
张彩霞往发报机天线上裹松针,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想起昨夜离别的场景。谢文东把银锁还给她时,掌心的温度透过锁身传过来,像雪地里那碗总也喝不完的姜汤。“肯定能赢。”她把短刀从靴筒里拔出来,刀光映着眼底的坚定,“谢参谋长说过,越是看着像陷阱的地方,越能变成杀鬼子的坟场。”
远处传来马蹄声,二丫突然按住腰间的手榴弹:“是自己人不?”她左额有道月牙形的疤,是小时候被日军军犬咬的。张彩霞按住她的手,看见来人裤脚沾着的硫磺粉——那是密营方向特有的标记。
“小石头?”张彩霞猛地站起来,发报机差点从树洞里滑出来。少年背着支老式步枪,裤腿撕开个大口子,膝盖上的血混着泥,在草地上拖出断断续续的红线。
“张姐!快告诉参谋长!”小石头抓住她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日军除了主力部队,还藏了支骑兵连在峡谷上游!他们穿的是咱抗联的衣服,要假装援军偷袭指挥部!”
二、伪装的援军
李团长把望远镜摔在岩石上时,镜筒磕出个坑。峡谷入口处出现了一队穿灰布军装的骑兵,马蹄扬起的尘土里,他认出为首那人的绑腿打法——是抗联特有的十字结。
“狗娘养的,还真敢装!”李团长往腰间摸手榴弹,手指却被谢文东按住。对方掌心的老茧蹭过他虎口的枪茧,像当年在手术台上,医生用镊子夹出他骨头里的弹片。
“让三营把帐篷再拆两顶。”谢文东的声音很轻,目光却像鹰隼盯着猎物,“告诉战士们,等他们靠近浮桥再打。”他忽然扯开军大衣,露出里面那件打满补丁的白衬衫——还是张彩霞去年给他缝的。
骑兵越来越近,小周在发报机前手都抖了。她看见最前面的骑兵背上插着面红旗,旗角绣着的五角星歪歪扭扭,根本不是抗联的样式。“彩霞姐,发报吗?”
张彩霞按住跳动的电键,指尖的冷汗让按键打滑:“再等等。”她望着骑兵队伍里那个戴草帽的人,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像极了三年前把她从火海里救出来的通讯员。那人牺牲时,怀里还揣着她织了一半的手套。
“不对!”二丫突然拽住她的胳膊,“你看第三匹马的马蹄铁!鬼子的马蹄铁是方的,咱的是圆的!”
张彩霞猛地按下电键,滴滴答答的电波穿透晨雾,像雪地里那串指引方向的脚印。她想起昨夜谢文东说的话:“战场上最可怕的不是明枪,是那些披着自己人皮的暗箭。”
峡谷里的帐篷突然着火了,浓烟卷着火星冲上天空。日军骑兵果然加快了速度,马蹄踏在浮桥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李团长咬着牙数到第三声时,猛地挥下手臂:“打!”
机枪的咆哮瞬间撕裂山谷,张彩霞在白桦林里能看见浮桥上炸开的血花。小周突然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她看见那个戴草帽的骑兵摔下马,草帽滚到河边,露出颗戴着日军军帽的脑袋。
“姐,你看!”二丫指着上游,另一队骑兵正从雾气里钻出来,这次他们穿的是日军黄呢军装。张彩霞的手指刚按上电键,发报机突然发出刺啦的杂音,天线上的松针簌簌往下掉。
“坏了!被干扰了!”她猛地拔下耳机,听见远处传来手榴弹的爆炸声。小石头突然指着峡谷对岸:“张姐你看!那是不是谢参谋长?”
谢文东正站在悬崖边的老松树下,军大衣被风吹得像面展开的旗。他身边的战士一个个倒下,鲜血顺着岩石的纹路往下淌,在谷底积成小小的水洼。张彩霞突然想起他缺了的半片耳朵,那道伤疤在阳光下会不会像条跳动的红虫?
三、女人们的战场
二丫把最后一颗手榴弹塞进张彩霞手里时,指尖的血蹭在木柄上。日军骑兵已经冲上山腰,马蹄踏断了发报机的天线,树洞里的零件撒了一地,像去年冬天冻裂的冰碴。
“彩霞姐你带小周走!”二丫往步枪里压子弹,枪栓因为生锈而卡壳,“我哥留给我的红绸带,还能当个信号弹!”她扯下辫子上的红绸,往裤腿上的伤口一抹,鲜红的布条突然在风中展开。
张彩霞拽起小石头的胳膊,另一只手攥着那把短刀。刀鞘上的野猪牙硌得手心生疼,让她想起谢文东给她刀时说的话:“这刀能砍柴,能剥皮,实在不行,能给自己个痛快。”
“往密营方向跑!”她推着小周往前冲,身后传来二丫的惨叫。回头时看见红绸带挂在日军的马靴上,像朵被踩烂的山丹丹花。小周突然摔倒,发报机的零件从她怀里滚出来,其中个齿轮上还沾着她哥哥的血。
“姐!我不走!”小周抱着块石头就要往山下冲,被张彩霞死死按住。她看见少女脖子上挂着的铜哨,是去年参军时母亲给的,说吹三声就能引来乡亲。
“吹哨子!快吹!”张彩霞突然按住她的手,往密林深处指。那里有片野生的榛子林,上个月她跟谢文东去采过,他说那里的榛子壳硬,能当子弹用。
铜哨的声音穿透枪声,在山谷里打着旋儿。张彩霞拽着小周往榛子林跑,脚下的落叶很厚,踩上去像陷进了棉花堆。她忽然想起谢文东教她的步法:“遇到沼泽要跟着鸟叫走,鸟能分清虚实。”
日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小石头突然绊在树根上,背上的步枪摔出去,撞在树干上发出闷响。张彩霞刚要去捡,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谢文东那把老式驳壳枪的枪响,节奏像他哼的东北小调。
“往这边!”她拽着两个孩子钻进榛子林最密的地方,树枝刮破了脸颊,血滴在衣襟上,像去年谢文东给她包扎时渗出来的红。透过枝叶的缝隙,她看见个穿黄呢军装的军官举着望远镜,胸前的勋章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是松井!”小石头突然咬着牙说,“我爹就是被他杀的,他左耳朵缺了块,跟谢参谋长一样!”
张彩霞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赵博士说过,日军里有个叫松井的少佐,据说总爱穿对手的衣服作战,还会收集死者的遗物。去年在五常县,有人看见他戴着顶抗联的军帽,帽檐上还沾着脑浆。
四、悬崖边的对峙
谢文东往枪管里灌了口酒,辛辣的液体呛得他咳嗽起来。怀里的咸菜早被打烂了,油纸混着泥土粘在衬衫上,像块揭不掉的疤。李团长靠在他身边,肚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半边军大衣。
“参谋长,咱的子弹不多了。”李团长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让三营撤吧,留着青山在……”
“撤?”谢文东扯了扯嘴角,把最后一颗子弹塞进枪膛,“你忘了二连的弟兄是怎么死的?他们把尸体堆成掩体,也要让后续部队过去。”他望着峡谷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忽然想起妻子下葬那天,连口棺材都没有,就用件军大衣裹着埋在松树下。
松井的骑兵在对岸列成整齐的队形,黄呢军装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那个缺了左耳朵的军官举着望远镜,忽然挥了挥手,日军士兵开始往悬崖下扔手榴弹,爆炸的火光里,谢文东看见面染血的抗联旗帜飘落下来。
“狗娘养的!”李团长挣扎着要站起来,被谢文东按住。他忽然注意到对方军靴上的马刺,是用抗联战士的步枪零件做的,上面还刻着个模糊的五角星。
“看浮桥。”谢文东突然笑了,缺了半片的耳朵在爆炸声里轻轻抖动,“咱的‘诱饵’该上钩了。”
浮桥突然发出刺耳的断裂声,正在过桥的日军骑兵像下饺子似的掉进河里。张彩霞在榛子林里看得清楚,是二丫用身体当支架,把最后捆炸药包架在了桥墩下。红绸带随着爆炸的气浪冲上天空,像朵盛开的血花。
“吹哨子!”张彩霞抓住小周的手,让她对着峡谷吹三声长哨。铜哨的声音里,她看见悬崖上的谢文东突然站起来,军大衣在风里展开,露出里面那件打满补丁的白衬衫——那是她亲手缝的,针脚里还藏着半片野山参叶。
松井的骑兵开始溃散,李团长带着剩下的战士冲下山崖,谢文东举着驳壳枪殿后。他忽然看见个戴草帽的日军士兵要偷袭李团长,抬手一枪打过去,子弹穿透对方的胸膛,带出的血溅在自己的军大衣上。
“东哥!”张彩霞抱着发报机零件冲出来,脚下的石头突然松动,整个人往悬崖下滚去。谢文东纵身扑过去抓住她的手腕,两人悬空挂在崖边,下面是奔腾的拉林河。
“抓紧!”谢文东的手指抠进她的皮肉里,另一只手还攥着那把短刀。张彩霞看见他掌心的银锁,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忽然想起他说的话:“打仗的时候,总得有点念想才能活下来。”
五、未熄的硝烟
夕阳把拉林河染成了血红色,谢文东坐在河滩上给张彩霞包扎伤口。她胳膊上的皮肉被树枝刮掉了一大块,露出的骨头茬白森森的,像那年雪地里冻裂的树枝。
“还疼不?”他的声音很轻,指尖的老茧蹭过她的皮肤,让她想起母亲给她梳头时的样子。张彩霞摇摇头,把银锁重新挂回他脖子上,锁身还带着她的体温。
李团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怀里抱着面烧焦的旗帜。他刀疤上的血已经凝固,像条暗红色的蚯蚓:“参谋长,清点完了。日军主力被打垮,但松井带着残部跑了,往密营方向去的。”
小石头突然指着上游,远处的暮色里出现了队人影,手里举着的火把像条游动的长蛇。张彩霞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抓起地上的步枪就要站起来,被谢文东按住肩膀。
“看他们的走路姿势。”他扯了扯嘴角,缺了半片的耳朵在晚风里轻轻颤动,“是自己人。”
来人果然是赵博士带着的密营守卫,为首的老猎人举着杆猎枪,枪身上还挂着串野山鸡。“谢参谋长,你们来得正好!”老猎人咧开缺牙的嘴,“山里发现了日军的电台,好像在跟什么人联络,密码咱解不开。”
张彩霞突然想起发报机里那个没破译的齿轮,上面的纹路像极了赵博士说过的“樱花”符号。她刚要说话,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李团长猛地举起枪,却看见小周牵着匹白马跑过来,马背上驮着个昏迷的少年——是那个失踪的新兵小石头。
“他中了日军的迷药。”小周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少年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他攥着的,说要亲手交给谢参谋长。”
油纸包里是半张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密营附近的一处山洞,旁边写着行歪歪扭扭的字:雪狼藏在这里。谢文东的手指突然停住,地图角落的标记——是朵被弹片刮掉半朵的梅花,跟他铜烟盒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夜枭的啼叫,一声接着一声,像极了六年前那个雨夜里的暗号。张彩霞看着谢文东紧抿的嘴唇,忽然发现他脖子上的银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枚日军的军牌,上面刻着个熟悉的代号:夜枭。
“这军牌……”张彩霞的声音开始发抖,看见军牌背面刻着的日期,正是她母亲牺牲的那天。谢文东突然抬起头,眼底的神色让她想起松井举望远镜的样子,缺了半片的耳朵在暮色里泛着诡异的光。
拉林河的水流突然变得湍急,像是在呜咽。李团长把旗帜插在河滩上,残损的布料在风中猎猎作响。谁也没注意到,小石头的手指在昏迷中轻轻动了一下,他怀里还藏着半片染血的樱花花瓣——那是从松井的军装上扯下来的。
夜雾开始笼罩峡谷,未熄的硝烟在草叶上凝结成露珠,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谢文东把军牌重新塞进怀里,伸手去扶张彩霞,掌心的温度却让她猛地缩回手。那道缺了半片的耳朵在夜色里模糊成黑影,她忽然分不清,身边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远处的山洞里,电台的指示灯突然亮了,滴滴答答的电波穿透夜幕,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雪狼部队真的藏在那里吗?夜枭的代号为何会出现在日军军牌上?谢文东脖子上的银锁,又被谁悄悄换走了?拉林河的流水呜咽着,仿佛在诉说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