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玄棺启印,玉碟吞烽(1/1)
黎明尚未完全褪去夜色时,安楚港外的海面已被低压的云层笼罩。
海风带着腥咸和湿意,从北面挟雪吹来,将堤岸上的旗幡吹得猎猎作响。
港口的灯塔依旧亮着,黄白色的光柱在潮雾里划出一道道湿润的弧线。
偶尔照见海面上浮起的白色浪冠,又很快被暗浪吞没。
昭和立在码头尽头,披着防水的乌黑皮裘,风吹得她的发丝贴在颊侧。
眼神深而静,仿佛在试图从这片晦暗的海面中读出通往澹海孤屿的答案。
船只早已备好,是一艘经改装的三桅快船,船体包覆了双层松木与焦油布。
甲板上捆扎着防水油桶与食盐包,桅杆上悬挂着帝都的赤金令旗,表示这是官方海行,沿途港湾需无条件放行。
密卫们已经换上贴身的海行甲,腰侧短刀与火铳齐备,脚上缠着防滑的粗麻绳。
港务署的人将被押的朴野带上船,他的双手依旧被铁镣锁着。
海风一吹,他咳得胸口发紧,面色如腌得过久的鱼肉,泛着一层死白。
当桅杆上的铜铃被海风撞响,船舷缓缓离开码头时,岸上的喧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海面上沉重的拍击声与风声。
起初的浪并不高,像一层层灰色的绸缎铺在水面上,船首轻轻切开它们,留下白色的浪迹。
然而越往外,海水的颜色越深,潮涌的力道也在暗中攀升。
船体偶尔被抬高数尺,又重重坠下,甲板上的桩索发出不安的嘎吱声。
昭和站在船上,手扶栏杆,望向北东方向。
那里天与海之间悬着一条模糊的灰线,似乎有什么巨物沉睡其下。
朴野被押到她身后,神情里有一瞬间的迟疑与畏惧。
他的目光避开昭和,却忍不住低声说:“澹海孤屿……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昭和并未转身,声音被风切得低而冷。
朴野的喉结滚动,似是要吐出什么,又被海风灌得猛咳一阵。
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像是某种誓言在他心里将舌根钉死。
日头在云后暗暗挪动,未曾真正露面。
到了午时,风势忽然加剧。
海面像被无形的手搅动,涌起的浪头带着冰渣,拍在船舷上立刻炸成一片片白雾。
舵手大声呼喝着调整方向,船体被迫偏离既定航线。
昭和冷声下令加固索具,密卫们立刻分成两组,一组稳桅,一组守舵。
在这片混乱的风浪中,海的声音变得格外喑哑沉重——
不是单纯的水声,而像是某种古老、低缓的鼓点,从海底一层层传来,透过船板与骨骼,震得人心口发闷。
昭和心中微动,脚下不自觉地站得更稳,她知道这并非错觉。
十七年前,北漠之地的沙脉曾有过类似的共振,那一次,是虫母群在地下迁徙前的先兆。
“靠近澹海孤屿之前,会有一道暗礁带。”
朴野忽然开口,嗓音像被盐水浸泡过,沙哑得带着咸涩。
“那里,海底的石脊会在潮起时浮出海面,像一条条灰白色的脊骨。”
“过了那片,就能看见孤屿——但潮落时,它……会变得不一样。”
昭和听出了他话里的停顿,终于侧过脸看他一眼,那一眼如冰针般逼得朴野闭嘴。
到暮色渐沉时,天边才隐隐浮现一抹极浅的轮廓——
不是山,也不是云,而是一截灰色的影子,似乎从海中长出,孤立在浪尖之外。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影子渐渐显出形状:
不规则的岩壁、倾斜的礁岸,像是某个巨兽被截断的脊梁。
残骨裸露在海风与盐雾中。浪不断拍击着它,发出沉闷的轰鸣。
暗礁带如同一圈蜿蜒的石锁,将孤屿围在中央。
海水在礁缝间涌动,白沫翻腾,偶尔能见到礁石上生着成片的黑色贝类,壳面泛着冷光。朴野指着右舷方向:
“那有一道水门,潮起时才能进。”
船只调整方向,驶向那道看似狭窄的水口。
浪声在此处骤然加剧,像是无数重叠的兽吼,挤在耳鼓周围。
船身擦过礁壁时,甲板上的人几乎能伸手触到那些湿滑的海苔与锋利的藤壳。
就在此刻,昭和敏锐地捕捉到一种异样的气味——
不同于海腥与焦油,而更像是某种发酵的甜腻味,夹着隐约的金属腥。
穿过水门,海面忽然平静下来,仿佛方才的风浪只是为了阻隔外界的闯入。
孤屿近在眼前——
它并非完全荒芜,西侧的缓坡上隐约可见废弃的木桅与半塌的屋顶,像是某种被遗弃的海站。
但最吸引昭和目光的,是岛心那一片低洼之地——
即便隔着潮雾,也能看见那里竖立着几根巨大的骨架。
弯曲如拱门,骨面泛着淡淡的金色纹路,与虫母卵的壳纹极为相似。
昭和深吸一口气,抬手示意靠岸。桅杆上方的海鸥被惊起,盘旋着发出刺耳的鸣叫,像是在警告来者。
船首触礁的刹那,整片海湾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海水在礁缝间倒吸回去,露出带着切割感的石脊。
朴野的脸色变得极差,嘴唇发抖,却一言未发。
昭和率先踏上孤屿,脚下的石面湿冷而坚硬,偶有细小的白色虫壳被鞋底碾碎,发出脆响。
海风绕过岛心的骨架,吹出一种低长的空洞声——
像是某种巨兽在沉睡时的呼吸。她心中已然明白,这里绝不是单纯的航站遗迹,而是虫母群曾经的栖巢。
那股金属腥甜,正从岛心深处一点点飘来。
她回头望向海上的船只,目光沉沉——从踏上这片岩地的那一刻起,海路已断,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