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新火纪元,旧舟归烬(1/1)

天色沉得很低,像一口倒扣的铁锅压在整片山谷之上。

积雪早已被战马与辎重碾成灰褐色的冰泥。

踩上去发出黏滞的“咯吱”声,每一步都似从地底拖出寒气。

前锋营的号角声由远而近,低沉而断续。

仿佛不是为了催动人心,而是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告别。

谷口处,三道临时封锁的铁索横挂在崖壁之间,铁索上结着一层厚霜,白得刺眼。

所下的木桩被钉入冻土之中,粗大的楔钉上还沾着未干的鲜血——

那是早晨试图冲关的俘虏留下的。

宁凡立在最前,黑色的披风从肩头铺展下来,像一块与天地同色的幕布。

他低头望着那条冻僵的河道,河面下有暗流涌动。

偶尔撞击冰层,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来自地底的叹息。

“陛下。”

随行的地脉术官上前一步,手中握着一节被炭火烘得微温的兽骨。

那兽骨呈浅金色,骨纹深刻如蛇鳞,缝隙间有一丝丝火炁缓缓渗出,在寒风中却立刻被吹散。

“这是今晨从河心采出的燧骨。”术官低声道。

“里面的炁脉尚在,但极不稳定……它们似乎在拒绝外界的接触。”

宁凡接过骨节,指尖触到的一瞬间,仿佛有一缕灼热钻入经络,直冲心口。

他的呼吸在半息间有了轻微的停顿,眼底映出的不只是骨纹的赤色。

还有远方那条延绵的铁脉——封关之地。

雪雾间,身披重甲的铁卫正将最后一段关门合拢。

木铁交错的机关发出沉重的咔哒声,像是在为整片山河上锁。

宁凡没有说话,只是将燧骨收入怀中。

那一刻,他的身影与背后的关门同在风雪中定格。

像是一幅将燃烧与冰封同时压进画布的旧画。

风雪在谷口盘旋,像一群失序的白羽鸟,被无形之手驱赶着撞向山壁。

铁卫们卸下最后一车锁链,叠放在关门内侧。

厚重的金属撞击声在空谷中回荡,很快被风吞没。

苏浅浅骑在一匹青鬃马背上,鬃毛早已被雪浸得发暗。

她的脸上覆着半面兽骨面具,眼角却露出一抹淡淡的潮红,似乎是寒气侵入,也似乎是血脉深处的某种波动。

她看着宁凡收起那段燧骨,声线在面具的遮掩下显得格外冷静:

“你打算把它带回京城?”

宁凡侧头,雪粒沿着发丝滑到眉梢,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

“你觉得,这东西留在北关之外,会有几天安宁?”

苏浅浅沉默。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缰绳,指节透白。

她明白燧骨意味着什么——

不只是火炁的源头,也是某种能够扰乱血脉律动的钥匙。

一旦落入旁人之手,不只是蛮荒,连南境、东海的觊觎者都会在一夜间集聚而来。

谷关内,一名老将缓步走近。

他的铁甲斑驳,肩上的披风残破到只剩几缕边角,却仍背得直如松木。

那双眼在风雪中微微眯起,像在打量久违的旧主,又像在衡量一道无形的关隘。

“陛下,封关的令牌,您真的要亲自下?”

宁凡转过身,静静望着那扇半掩的铁门。

风雪像是一面巨幕,将谷外的天地与此处隔绝。

他的目光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沉重:“这道关,不只是为了阻敌。”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得像从关门的铁脉中传出:“也是为了关住我们自己。”

此言一出,苏浅浅的眉心微微一颤。

而老将的手却在身侧收紧,仿佛这句话比北风还要刺骨。

关门的铁脉,在寒光中泛着暗红色的线纹,那是锻造时故意留出的“炁走脉”,用以在封关时将内外的流炁隔绝。

十几名铁卫按着古制,先将三道锁链穿过铁环,再以铜钥合缝。

铜钥插入锁心的那一刻,门轴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嗡鸣。

仿佛有一头沉睡的兽被惊醒,又在下一息重新沉入泥炭之中。

宁凡站在门内,袖口的暗纹被风掀起,露出那枚细小的燧纹指环。

那是他三日前才换上的戒面,燧纹在冷光中像在呼吸,却极轻极慢,像在暗暗计时。

“关。”宁凡吐出一个字,声线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锋意。

铁卫齐声应令,三道锁链同时被拉紧,发出低沉而悠长的金属摩擦声。

那声音沿着关墙传递出去,仿佛一条看不见的铁蛇,缓缓缠绕在整个山脊上。

风雪被关门挡住大半,谷内的雪花顿时稀疏了许多,但空气中那种压迫感反而更重。

像是天地之间多了一层无形的壳,把人心里那些躁动的思绪都困在了里面。

苏浅浅看着那扇门合拢的瞬间,忽然觉得呼吸有些滞涩。

她抬眼望去,风雪背后是沉默的群山,而群山之后。

或许还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等待着这道关门的消息传开。

老将上前,将铜钥交还给宁凡,手指微颤:

“陛下,这关一封,外人便知我们已不再接纳援炁,北境……怕要更冷了。”

宁凡接过铜钥,掌心传来一丝冰凉。他缓缓收起,语气却平淡如常:

“冷一点,也好。热得太久,反而会忘了火是什么味道。”

谷内,篝火一点点燃起,照亮了积雪上的斑驳足迹,也映出每个人脸上不同的神情——

有松了一口气的,有若有所思的,也有眼底暗暗涌动着不安的。

远处,风雪声中仿佛夹杂着极轻的一声脆响,像燧石相击。

苏浅浅猛地回头,却只见那扇关门稳稳地矗立着,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