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白麻祭酒,墨舟渡冥(1/1)
风声在城头呼啸得像一柄柄细长的刀。
将雪片切成锋利的碎片,扑打在每个人的面颊上,冰凉刺骨。
远方的山脊被浓雪压弯了线条,似乎只要再来一阵风,整片天幕都会塌下来。
宁凡脚下的雪已经被刀锋的热意融出一圈浅浅的水痕,但很快又被新落的雪填满。
仿佛世间所有的痕迹都会被这无休止的白所吞没。
蛮荒首领依旧站在对面,身影在蓝火映照下显得高大而扭曲。
像是雪原深处那些被风雕成怪形的石像。
他的眼睛很亮,那种亮,不是火光的反射,而是像猎人在盯着困兽——笃定而冷酷。
“你看,”他伸手往雪地下指,“火和雪,本就是一体。你以为雪会灭火,其实火会藏在雪里,越烧越深。”
他的话像一枚暗钉,钉进城头每个人的心里。
鼓声忽然停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诡异的静寂——只有雪片轻轻落下的沙沙声。
然后,地面轻轻震动起来,像是有什么在雪下缓缓爬行。
宁凡眯起眼,雪的表层开始被某种气息顶起。
一道道细小的裂缝蜿蜒而出,随之渗出淡蓝色的火光,犹如冰中渗出的血丝。
苏浅浅的呼吸骤然急促,她的指尖因寒而发白,可额角却溢出了细汗。
她看着那些裂缝,仿佛看到了自己胸口的经络——
那火光正与她的脉搏一同跳动。
尘妤的手已握住铜骨杖,掌心纹路微微泛起淡金色的光,像是一片细密的麦穗纹在皮肤下浮动。
她低声吟诵着某种古老的咒辞,声音细碎却有节律,如同在为即将苏醒的东西编织枷锁。
蓝火忽然破雪而出,化作数道纤细的焰蛇,沿着裂缝蜿蜒向城门爬去。
它们的速度不快,却带着某种难以抗拒的逼迫感——
城头上每一个握弓的士兵都在本能地后退半步。
宁凡没有动。他的目光追着那第一条焰蛇,看它在雪地上扭动。
火焰的亮度被雪映得愈发清澈,仿佛能照进人的骨缝里。
就在焰蛇逼近城门石缝的瞬间,宁凡忽然抬刀,刀锋以一个极小的角度斜切下去。
雪被溅成一片白雾,火光被劈成两股,却并未熄灭,而是分裂成两条更细的焰线,分别窜向城门两侧。
蛮荒首领的嘴角缓缓弯起——那是一种试探成功后的笑。
风雪更急了,像是被这场对峙惊动,天地间所有的雪片都倾斜着朝城门扑来。
蓝火在雪幕中闪烁,一明一暗,像脉搏在天地间跳动。
苏浅浅忽然轻轻呻吟一声,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宁凡伸手去扶。
却在触到她肩膀时,感到一股细微却锋利的灼热从她衣料下透出——
像是一粒小小的火种正在她骨血间燃烧。
她抬起眼,眼底的黑色正在被一圈圈浅蓝色的光晕吞没。
那种光,比城下的蓝火还要冷,却让人感到无法移开目光的危险。
蛮荒首领的声音再次传来:“她听得见召唤……你挡不住的。”
宁凡的手更紧了些,像是在以力阻止那股陌生的脉动继续侵蚀苏浅浅的心脏。
然而,裂缝越来越多,蓝火的脉络已将城门前的雪地织成一张网。
远方,蛮荒军的战鼓声重新响起,比之前更急促,像是催促着这张火网合拢。
尘妤忽然一杖砸下,铜骨与雪地碰撞,迸出的不是雪屑,而是一圈浅金色的波纹。
那波纹所过之处,蓝火瞬间暗淡下去,仿佛被压进了深雪里。
但宁凡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
蓝火不止在雪下,也在人的血里。
风雪中,他望向蛮荒首领——那是一种将要破局的眼神。
夜色沉沉,厚重的云层如被无形之手压在天顶,低得似要将整个皇城的屋脊碾碎。
御街上的灯笼早已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灯油在冷风里抖出微弱的橘光,仿佛一粒粒摇摇欲坠的余烬。
宁凡立在宣德门的影下,耳边是宫墙外间歇传来的车辙声与远处不知名兽类的低吼。
雨未落,空气中却有一股带着铁锈味的湿意,混合着城外战马未曾彻底清理的血腥味,逼得人呼吸都觉沉重。
身侧的宫人们屏息而立,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唯有一盏未灭的宫灯,轻轻在风中作着圆。
光影忽明忽暗,映出宁凡面上那一抹不知是疲惫还是冷寂的神色。
殿中火盆的炭火烧得极旺,火舌在青铜炉口翻卷,映得墙上的龙纹浮雕生出狰狞之感。
苏浅浅跪坐在榻前,双手藏在宽袖中,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的目光停在炉火深处,仿佛能透过那一簇簇烈焰看到血脉里翻涌的暗潮——
那股古老而危险的力量,近来正愈发频繁地冲击着她的心脏与神识。
殿门外,尘妤的身影在廊下若隐若现,似在等候,又似在回避。
几步之外,书案上摊着一卷刚送来的密函,纸面泛着微光——
油墨里混入了细碎的金砂,这是石油盟约内部的专用密记。
宁凡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指尖在案几上轻敲三下。
那是与暗哨约定好的暗号,意味着今晚的会面将转入“火脉”议题,且不容任何外人插手。
宫外的风渐渐大了,吹得瓦角的铜铃一阵紧一阵地颤鸣。
远处传来低沉的钟声,不知是来自大昭寺的夜课,还是某处军营在传递信号。
尘妤忽然抬头望向北方,眼底闪过一抹极轻的惊色——
她感到地脉深处有一道细微而锋利的震动,如同利刃划过厚实的石层,那种预兆极为罕见。
她缓缓走到殿门口,朝宁凡低声道:“火种的气息……正在转向。”
话音未落,一阵极轻的灰尘从梁缝间飘落,落在殿中炽烈的火盆上,瞬间被吞噬成烟。
宁凡目光一凝,似是想起了某段被故意掩埋的古史,而殿中炉火,在这一刻竟无声地缩小了一圈。
宁凡伸手将那卷金砂密函收进袖中,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殿中除了炉火的轻爆声,便只余苏浅浅的呼吸,极轻,却带着一种强行压抑下的急促。
“你要我做的事,”她开口,声音带着沙意,“若成,四国的油脉会乱,若败——”
“若败,火种会倒向别人手里。”宁凡替她说完,目光深深落在她眼上。
那是一种既不温柔、也不冷酷的目光。
像是棋局中落下一子后,淡淡扫过全局,等待另一方回应。
苏浅浅没有再言,她只是低头,袖中指尖缓慢滑过掌心那一处淡红的火纹——
那是血脉觉醒后的印记,如同一颗埋在肉中的余烬,时刻提醒她。
体内的力量不是属于她自己的,它有更久远的归属。
宁凡在火盆上添了一撮干松针,焰色瞬间从橙转青。
炉火里涌出一股极淡的松脂香,混着焦苦的味道,迅速充满了整座殿。
那香味,是姒族旧议席上才会用的火信——
这意味着今晚的会谈,不仅是政治盟约,更牵动火脉继承的私议。
殿外,尘妤依旧静立,但耳廓轻轻颤动。
她听见青焰中有极细微的脉搏声——那不是火焰燃烧的爆裂,而是血液在火中流动的声响。
夜更深了,宫外风声渐急。宫墙尽头的青铜风铃被吹得撞击频繁。
发出带金石之味的脆响。
每一次响起,都似在某种无形的节奏里,与尘妤心口的跳动同步。
尘妤抬眼望向北方,天边闪过一道极淡的银光,不是雷。
也不是兵刃反射的光芒,而像是地脉深处,有什么古老的金属被撬动,泄出一丝微光。
她的指尖缓缓收紧,想起在姒族的古卷里读到的一句话——
“地火换脉,必有风铃碎夜。”
这是古人用来描述火脉主权易主时的天象:
地脉震动,伴随无形风潮,令高悬的金属之物莫名破裂。
果然,一声极轻的脆响,从她左方的宫檐传来。
那只铜铃的边缘裂出一条极细的口子,风一灌,裂缝处发出细如哭声的音色。
尘妤侧耳听去,那哭声竟与她脑海深处的某段预言重叠——
预言里说,当风铃的哭声与火脉的呼吸合拍,便是“火种择主”之时。
她转身,正见殿门半掩,炉火青光映出宁凡与苏浅浅的剪影——
一个端坐如山,一个微微低首,如在受命。
苏浅浅的手指终于落在案几上,指腹划过一张未封口的信笺。她缓缓抬眼,道:
“若你真要火种归于你的秩序,就该明白——姒族的火,不服软,不受困,更不容背弃。”
宁凡闻言只是淡笑:“那你呢?”
她怔了怔,像是被他直问到最深处的裂口。片刻,她低声道:“我……也不容背弃。”
炉火忽然一跳,青色化为刺目的白光,像是被这句话触动。
随即,火盆底传来“砰”的一声轻响,仿佛有某种硬物在高温中碎裂。
青烟一缕直冲而上,缠绕在两人之间,短暂地形成了一个极浅的火纹图案——
那是姒族火脉试探继承人的古老标记。
尘妤在殿外呼吸一窒。
她知道,这种试探若失败,火脉会反噬——
血会从心口逆流,灼烧五脏,直到继承人失去意识甚至性命。
宁凡却没有动,任由那缕青烟在他与苏浅浅之间穿梭。
他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在说——如果你不躲,这火脉便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