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玄冰烙契,旧舟衔碑(1/1)
夜色沉得像一口老井,城中每一条小巷都仿佛被墨汁填满。
从火井广场离开后,宁凡和苏浅浅分道而行,他沿着北街往营区方向走。
石板路被雾气打湿,鞋底踩下去有细微的吸附声。
街两侧的屋檐低垂,瓦缝里渗出的水珠滴在木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经过一家关了铺的药铺时,宁凡的目光停了一瞬——
木门上新钉了一个小小的铜牌,上面刻着一个圆圈与火焰的符号。
这是议会临时设立的“油配监控点”标志,意味着这条街的物资调拨已进入受控状态。
他伸手轻轻按了按那块铜牌,感受到冰凉从掌心渗入血脉,仿佛那不是金属,而是一块冻结的铁令。
营区的灯火不多,更多的是暗哨隐在廊下,偶尔透出一点刀锋的寒光。
宁凡穿过主营大门时,守卫的眼神在他腰间的佩刀上停了片刻。
“议会锁南段的事……兵里传得很快。”
那名守卫低声说,像是担心被风带走,“有人说这是逼南疆先交出火种的筹码。”
宁凡没有停步,只在踏入营区前淡淡回了句:“传话的口太多,也该有人收了。”
与此同时,另一端的苏浅浅正从西廊折入城外的骑道。
她的坐骑是一匹铁青色的短鬃马,蹄声稳而不急。
夜风在原野上更冷,远处的农田在雾里只剩下一层模糊的影子,秸秆立着,像无声的守卫。
苏浅浅放缓速度,在一片荒坡前勒住缰。那荒坡下,是议会封存的旧井口——
此处早已干涸,井壁上爬满了铁锈色的藤,但在月色下依稀可见一道新刻的痕迹:七星形的烙印。
她伸手轻抚那痕迹,眉间的寒意更深。七星,是姒族古老的家纹,只在血脉祭仪上才会出现。
这意味着,有人正用姒族的古法,在井脉上做印——或是封锁,或是召唤。
她没有久留,回身时斗篷一掠,带起一片雾花。
马蹄声重新敲在夜色深处,像是暗流中有节奏的鼓点,催促着某个看不见的局面逼近。
?
天色将明未明,城南的雾被风割成一缕缕。
文档室里,尘妤依旧坐在灯下,但她的目光已不在地图上。
而是盯着一只细长的铜匣。铜匣上同样刻着炭纹符号。
封口处嵌着一颗暗红色的石珠。那石珠在灯光下微微跳动,像心脏在深处吐息。
宁凡推门进来的时候,尘妤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
“北荒闸口的事,不止是探闸。”她的语气像在剥去一层皮,“昨夜,有人试着反灌井脉。”
宁凡的脚步停住。反灌井脉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不仅能截断油流,还可能让整段管网在高压下自毁。
那不仅是军事损失,更是整个能源秩序的震荡。
“是谁能调动到这种规模的技艺?”他问。
尘妤没答,反而将铜匣推到他面前。
“打开它,你会知道。”
铜匣的封印很巧妙,宁凡用了三次才完全拨开。匣盖缓缓抬起时。
一阵极轻的热浪涌出——里面是一根短短的金属管,表面镌着同样的七星痕。
他抬头看向尘妤,心中已隐约有了猜测,却不愿先说出口。
“这根管,从井脉里取出时,温度比沸水还高。”尘妤低声道,“它是反灌的核心阀芯,也是送信的方式。”
宁凡握住那根阀芯,感到指尖有细微的颤动。
那不是幻觉,而是里面残留的流脉在脉动——像是某种火种,在试探他血脉的回应。
门外,第一声晨鼓响起。鼓声沉闷,传遍整座城池。
宁凡将阀芯重新封进铜匣,扣上炭纹锁。
他转身望向渐亮的天穹,心中清楚,这不仅是一场关于油脉的争夺。
更是一次将火种与血脉一同封进“烬”的试探。
而这种试探,一旦开始,就不可能再悄无声息地结束。
雪落得极细,像是被北风揉碎的白纱,沿着破城残壁悄无声息地飘落。
夜色里,城外的山脊与远方的油井都笼在一层灰白的雾光中。
像是天地被一口缓慢冷却的炉子吞没。
寂静中,偶有铁甲与冰面摩擦的声响,仿佛有人在雪地里推着沉重的战车,却又不见车影。
城门半塌,石缝里结着长长的冰凌,被风敲击时发出细碎的脆响,像远处有人轻轻敲着铜钟的边缘。
宁凡立在城楼残缺的女墙后,手中烛火在风口一明一灭,火焰偶尔被吹得几近熄灭,却又顽固地舔着烛芯。
他的指节已经冻得发白,关节处渗出微红的裂纹,像干裂的老木,然而眼神却沉得像压在河底的石。
下方,苏浅浅一身青色羊皮大氅,立在被雪掩去的尸骨间。
她蹲下,将一片染血的火纹米放进掌心。
那细密的纹路在寒光里闪着淡淡的赤芒,像是一颗仍有余温的心脏。
她抬头看向城楼,目光在宁凡身上停了很久,才缓缓站起。
风更大了,吹得残楼间的破幔猎猎作响。
尘妤也来了,她披着一件黑色的长披风,兜帽垂下,遮住了半张脸。
她脚下踩过的雪很轻,却在宁凡耳中像是细密的鼓点——一种战前的召唤。
“火脉,已经衰得只剩最后一炷。”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今晚之后,它便不再属于任何一族。”
宁凡看着她,半晌才道:“那它属于谁?”
尘妤没有答,只伸出一只手,将一枚漆黑如墨的石珠递给他。
那珠子冰凉得像从地脉最深处捞出的水滴,但宁凡接过时,却从掌心涌出一阵细微的灼热。
远处的山脚,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冰层被重物砸裂。紧接着,低沉的轰鸣一声声压近——
那是蛮荒的长鼓,与油井深处的金属回声混在一起,像两种文明在夜色中彼此试探。
宁凡知道,这一夜之后,火的归属与血脉的存续,都会被彻底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