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青秸泣露,金丝烙诏(1/1)

赤米田边,薄暮未央。南岭以北,风起如刀。

硫磺雾沉沉地贴地而来,混着赤泥湿气,悄无声息地浸入田垄之间。

昨日犁下的新土尚存余温,如今却忽遭冷雨灌顶,秧苗一夜间变了模样。

原本挺立的青铜秸秆,身骨笔直、纹理如铸。

如今却垂首低腰,从接壤之处渗出一缕缕黏稠乌黑液体。

那黑油不似水,也非泥,滴落田畦石上,竟发出轻微的“嗤嗤”腐蚀声。

几名农丁赤足踏入田中,一人刚抚过秧苗,便猛然惊呼一声倒退:“啊——我的手!”

掌心竟迅速泛红浮肿,皮肤如烧蚀般起泡龟裂。

“别碰!”苏浅浅几步奔来,披发而行,衣袂浸雨贴身,面色苍白如纸。

她半蹲在地,凝视那逐渐黑化的秸秆,眼底浮现出一丝隐晦的惊惧。

“是它们在哭。”她低语,指尖微颤地抚过一株秧苗,“像是被灌入了什么不属于土地的魂。”

她手背上的姒族纹路,在阴雨中若隐若现。

本该如绸缎般铺展的银白发丝,已有数缕泛金,隐隐发烫。

“这不是雨。”叶流苏快步而至,撑着油纸伞,伞面滴水如泪。

他将一小瓢雨水倒入青铜碟中,碟底迅速泛出绿白色的结晶物。

“是酸雨,带未提纯的石油成分。”他咬牙:“有人故意往这片地灌了黑油……这不是天灾,是谋杀。”

风向乍转,浓重的铁锈气与硫烟扑面而来。

营地上方的岗楼鼓声突起,一声紧过一声,急促如断弦之琴。

士卒奔走呼喝,传来焦急的哨音:

“北境急报!四国联军焚毁《黑泉条约》副本,梁军已于天璇关外陈兵五万,兵临边境!”

苏浅浅缓缓站起身来,脚踝处泥水微涌,金发一缕贴颊,湿冷如蛇般蜿蜒。

她目光投向山岗方向,只见天际边数点火光乍起,似有一座巨型战车缓缓推进。

铁轮滚滚,硫烟翻涌,赫然为梁国新造“净火神车”——车头生火弩,箭尾缠硫绳,可远程引爆。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苏浅浅却未动,她站于田中央,像一道将溃未溃的堤岸。

周身寒气逼人。她缓缓伸出手,掌心贴在青铜秸秆之上。

那一刻,所有人屏住呼吸。

风声仿佛止住了。秸秆不再颤动,像是在聆听,又像是在低语。

苏浅浅闭眼。金丝从她眉心的银发间蜿蜒而下,一寸寸点亮指骨,掌心泛出烙铁般的热痕。

骤然,一道金光自她五指间勾勒而出,在空中勾绘成一幅虚影地图——

那是北境地脉的流纹图。

其上,有一道未曾绘入任何官册的暗线,如脉搏般跳动。

宁凡赶来之时,正见这一幕。

金光如刃,剖开了田间雾气,也斩开了那座风雨将至的山河边界。

“是未爆的石油河。”叶流苏瞳孔一缩,嗓音艰涩,“她的血……正在‘听见’地脉在痛。”

苏浅浅睁开眼睛,雨水顺着她的金发滴入泥中,她的声音低哑如祷:

“这不是火种,是活着的东西。它在求救。”

她回头望着宁凡,语气冷静到近乎虚脱:“我们必须,赶在他们点火之前。”

“把脉络图刻下来。再晚一炷香,这整片田,就要变成焦土了。”

一炷香的时间,天地已变了颜色。

雨未停,但天光已黯淡得像是入夜前最后的喘息。

远处的雷声缓缓滚来,像沉睡的兽在翻身。

赤米田外围,临时搭建的指挥营帐内,宁凡立于舆图前,肩头雨迹未干。

苏浅浅站在他身旁,披了一件士卒的披风,血痕仍渗透袖口。

她眉心那缕金丝发,在灯火下泛着微光,像一道灼烧着的旧伤。

“这就是地脉虚图?”宁凡盯着案上的羊皮画卷,低声问。

那是苏浅浅以金丝流光在空中划出的线路。

叶流苏凭记忆勾勒再绘,层层纹路如蛛网,在北境原有地质图上构出一道异常脉络。

虚图上,每一道分支都对准某处赤米种植田或温泉脉冲点。

而最中央的一道环状封口,如今已被酸雨腐蚀开了缺口。

“这片秸秆的青铜化,不是自然进程。”叶流苏一边滴入硫试剂,一边紧皱眉头。

“它们吸收了太多未提纯的石油,而苏浅浅的血脉。

又催动它们提前成长……结果就是,一场不受控的变异。”

“有人故意引它失控。”宁凡嗓音低沉,“目的,就是让四国找借口毁约。”

他抬眼望向营帐外,那座正在向北推进的“净火神车”轮廓。

已清晰可见,铁蹄碾地,声如雷兽咆哮。

“若再有一阵酸雨,整片火田都会成为炸药桶。”

“不能撤。”苏浅浅语气坚定,“这些田,是战死者的骨灰培成的地。

我答应过他们,会让他们种下的粮,活过这个冬。”

“活不了的,你也要跟着陪葬?”宁凡转头,声音骤然拔高。

一时间营帐内寂然。

两人目光交锋,苏浅浅却并不退让。

她缓缓取下左腕护布,将伤口展露在灯下。

那一截手臂早已遍布姒纹与金丝交织的脉络,几乎贴骨而生,如同蛇蜿蜒、火灼筋脉。

“这是我替这片地承的火毒。”她轻声说,“若不把未提纯的油拔出。

它就会从秸秆里渗进每一株赤米里。到那时,所有吃过这粮的人,都会认为姒族种的是毒粮。”

叶流苏听到此,沉默良久,才低声问:“若换一种法子呢?”

“什么法子?”

“……把这些秸秆,变成我们自己的管道。”

他望向帐后,一名刚自外围归来的斥候取出一截焦黑秸秆。

其管壁内侧,竟天然镂空,且具一定弹性与延展性,远胜皮囊与藤编。

“若将它们插入地下,封住外层,或许能形成可控输油管道。”叶流苏喃喃,“地火封线,姒血引脉。”

宁凡目光一闪。

“这法子……行得通?”

“难。”叶流苏答,“但比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赤米地里点火,要强。”

宁凡沉吟片刻,低声道:“那就拼一把。”

外头雷声再起,像是苍穹中的战鼓,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敲响。

“调青铜秸秆备用,召匠作、术兵、剩余的姒火队,今晚之前把脉络线封完。”

宁凡一边快步出营,一边发号施令。

“若酸雨再来,把那几道未封口的点全腐穿……我不信四国敢真的下场。”

苏浅浅抬眼望他,忽而一笑。

那笑容苦得仿佛雨中野火,却也有着一种不屈的光。

“好。”她说,“那我们就用这一地火种……把他们的神车,也烧给看。”

帐后远山,一声低沉如哭的鸟鸣传来。那是玄鸟,天雨将至前,唯一一次归鸣。

夜,终于降临。

雨不再暴烈,却更加密实,像无数细针,悄无声息地扎入泥地、草顶、秸秆与甲胄缝隙里。

北境的田埂间,遍布青铜色秸秆搭建的临时油脉管道,仿佛是某种被唤醒的地下脉络,正在缓慢地从地心深处苏醒。

宁凡身披乌漆战袍,立于赤米田东南角的哨塔顶。

他已察觉四国的棋落,且一步狠过一步。

此前才刚签下的《黑泉条约》,如今竟在梁国使臣的营地中,被火光一页页焚尽。

那火,是从他们营中挑出来的马车上点燃的。

那辆车原为文官讲诏所用,如今却被临时改装成了兵车,悬挂硫磺囊、弩架、火箭包,统名曰“净火神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