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剑泯仇(前传)(1/1)

血,是温热的。

像十年前那个被暴雨浇透的夜晚,黏稠地糊住了赵寒的眼。他跪在泥泞里,指尖抠进坟前新培的湿土,指甲缝里渗出来的,不知是泥还是未干的血痂——那血痂像极了他灵魂深处永不愈合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都引发尖锐的刺痛。

"破伤疯"斜插在身旁,剑身半没入泥,铁锈混着血水,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这把剑,曾是他父亲赵沉舟的佩兵,象征着"仁心剑"的道义,如今却成了他复仇路上唯一的伴旅,以及……刻满诅咒的墓碑。剑名"破伤疯",原指"破尽伤厄,疯斩不平",可此刻在赵寒眼中,那"疯"字却像一个狰狞的预言,正一点点吞噬着他的理智。

夜风吹过乱葬岗,卷起纸钱灰烬,如同他碎裂在空中的呜咽。十年了,从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起,他不再是"仁心剑"赵沉舟的儿子,不再是那个会在街头给乞丐分半块干粮的书生剑客。他只是一个行走在阳世的孤魂,一具被仇恨蛀空了的躯壳——而这躯壳里,住着三个争吵不休的魂灵。

【裂魂之初,寒夜啼血】

那夜的火,烧了赵家满门。

赵寒从邻村送药回来时,看到的是冲天的黑烟和刺鼻的焦臭。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家人的尸体,他的爹娘,他的妻子青绾,还有一对刚满三岁的双胞胎儿女,大宝小宝……他们的眼睛都没闭上,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与不解。

而正中央,那个他好心救回、留宿在家的疤面汉子,正背着偷来的包袱,嘴角挂着残忍的笑,一步步踏过他亲人的血泊。

"为什么?"赵寒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交感神经的刺激让他指尖发凉,却又因愤怒而剧烈颤抖。

疤面汉子回头,咧开嘴,露出黄牙:"为什么?小子,这世道,慈悲能当饭吃吗?你爹那老东西,总说什么'仁心济世',我看就是个傻子!你救我?呵,老子正好缺个地方歇歇脚,顺便拿点盘缠!"

赵寒扑上去,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却被疤面汉子一脚踹飞,撞在燃烧的柱子上。剧痛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盯着那道消失在夜色里的疤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刺痛让他短暂清醒,却也让复仇的种子在瞳孔深处疯狂滋生。

"我要杀了你!!!"

意识模糊前,这句话像一道毒咒,刻进了他的海马体,成为日后无数闪回的开端。

当他在废墟中醒来时,世界已经崩塌。他抱着妻子冰冷的身体,一遍遍地呼唤,却只得到死寂的回应。雨水冲刷着血迹,却洗不掉那深入骨髓的绝望。他像个木偶一样,用残存的力气,在屋后的山坡上挖了五个坑。

铲土的手磨出了血泡,破了,又磨出新的。疼痛让他麻木,却驱不散脑海中不断回放的画面——家人的笑脸,临死前的惨叫,疤面汉子的狞笑……副交感神经的抑制让他胃部痉挛,一阵干呕后,只剩下苦涩的胆汁涌上喉头。

"是我……是我害了你们……"他跪在坟前,拳头狠狠砸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我救了他……我引狼入室……是我!是我杀了你们!"

悔恨像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脖颈,越收越紧。他喘不过气,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响起不同的声音——那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解离症状,他的意识正在分裂成不同的碎片。

一个声音在哭,带着浓重的鼻音,是他自己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自责:"爹,娘,青绾……大宝小宝……对不起……是我错了……我该死……"

另一个声音却在怒吼,声线粗哑,带着疯狂的戾气:"哭什么?!哭能让他们活过来吗?!你这个懦夫!你当时为什么不冲上去?!为什么不跟他同归于尽?!"

"我……我打不过他……"哭泣的声音颤抖着,伴随着呼吸频率的加快。

"废物!"怒吼的声音更加尖利,"你爹教你的剑呢?你的'仁心剑'呢?现在你的'仁心'喂了狗,害死了全家!你还有什么脸活着?!"

"我……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杀了他!杀了那个狗贼!用他的血来祭奠他们!用他的肉来偿还!"怒吼的声音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拿起剑!去练剑!像个疯子一样练!不把那狗贼碎尸万段,你就不配做赵家的儿子!不配做青绾的丈夫!不配做两个孩子的爹!"

赵寒猛地抱住头,痛苦地蜷缩在坟前。这两个声音在他脑海里撕扯,一个拉着他坠向悔恨的深渊,一个推着他冲向复仇的炼狱。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硬生生劈开,一半是冰水,一半是烈火——这是典型的创伤后解离现象,意识为了抵御无法承受的痛苦而分裂。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混着滚烫的泪水,从他脸上滑落。他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而混乱。

"我……是谁?"

这个问题刚冒出来,就被更剧烈的争吵淹没。

"你是赵寒!一个害死全家的罪人!"哭泣的声音悲切,伴随着身体的剧烈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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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是复仇者!是来自地狱的厉鬼!你要让那个狗贼付出代价!"怒吼的声音狂躁,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走到废墟中,找到了父亲那把蒙尘的剑。剑鞘已经被火烧得残破,剑身也布满了锈迹。他拔出剑,铁锈簌簌落下,在掌心留下暗红的痕迹——那痕迹像极了家人鲜血的颜色,触发了他新一轮的心悸。

"破伤疯……"他喃喃念着剑的名字,这是父亲当年为它取的,意为"破尽伤厄,疯斩不平"。可如今,伤厄破不尽,不平斩不除,倒是他自己,先疯了。

"练剑!"怒吼的声音在他脑中炸响,"像我教你的那样,挥剑!砍树!劈石!把所有的恨都砍进去!把所有的懦弱都劈碎!"

"不……我不想再杀人了……"哭泣的声音带着恐惧,喉咙发紧,几乎无法发声。

"守护?!你守护了什么?!"怒吼的声音充满了鄙夷,"你守护了你的仁慈,却害死了全家!你的'守护'就是一个笑话!现在,只有复仇,才能让你解脱!才能让他们瞑目!"

赵寒握着锈剑的手开始颤抖,一半是因为恐惧,一半是因为无法遏制的愤怒。他看着坟头,仿佛看到了家人失望的眼神——那幻觉让他心脏骤停般一痛。

"我……"他咬紧牙关,指甲几乎嵌进剑柄的木头里,"我要报仇……"

这句话出口,脑海里的争吵似乎短暂地停了一下。但很快,哭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更深的痛苦:"报仇……又能怎样?他们回不来了……是我害了他们……我就算杀了他,也赎不清我的罪……"

"赎罪?"怒吼的声音冷笑,"你以为杀了他就是赎罪?太天真了!你要让他受尽折磨,让他生不如死!你要让他尝遍你家人所受的痛苦!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这才是你唯一能做的!"

赵寒猛地举起锈剑,对着身边的一棵枯树狠狠劈下!

"噗——"

铁锈飞溅,枯树被劈开一道深痕,却没有折断。巨大的反震力让他手臂发麻,虎口裂开,鲜血滴落在剑身的锈迹上,晕开一小片暗红——那血与锈的混合,像一幅病态的画。

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些,但脑海里的声音却更清晰了。

"看到了吗?这点力气,怎么杀人?"怒吼的声音充满了嘲讽,"废物!再练!往死里练!"

"好疼……"哭泣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想再受伤了……我好累……"

"累?你家人死的时候,他们累不累?他们怕不怕?"怒吼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神经,"你有什么资格喊累?你必须变强!强到能把那个狗贼碎尸万段!"

赵寒咬着牙,再次举起剑,劈向那棵枯树。一下,又一下……汗水混合着血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滴在泥土里。他不知道自己劈了多久,直到手臂再也抬不起来,直到眼前阵阵发黑,直到那棵枯树终于"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他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看着手中的锈剑,剑身上沾满了他的血和碎木渣——那触感粗糙而温热,让他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共生感。

"看到了吗?这就是力量!"怒吼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这才是你该做的!"

"可是……"哭泣的声音虚弱地说,"这血……像他们的血……"

赵寒猛地闭上眼睛,家人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再次浮现,不受控制地闪回。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野兽。

"够了!"一个新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无奈,在他脑海里响起,"你们别吵了……让他歇歇吧……"

这声音很陌生,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怒吼的声音和哭泣的声音都愣了一下。

"你是谁?"怒吼的声音警惕地问。

"我……"平静的声音顿了顿,"我只是想让他活下去……"

"活下去?为了什么?继续懦弱?继续自责?"怒吼的声音不屑道。

"不,"平静的声音说,"为了……记住。记住他们是怎么死的,记住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记住这份痛,这份恨,但也别忘了……他曾经是谁。"

赵寒躺在地上,听着这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撕扯的破布,被不同的力量拉向不同的方向。他是谁?是那个仁慈的书生剑客赵寒?是那个被悔恨淹没的罪人?还是那个一心只想复仇的疯子?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那个夜晚起,他的灵魂就碎了。碎成了好几片,每一片都带着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挣扎、争吵,想要占据主导——这不是幻觉,而是大脑为了生存而启动的解离防御机制。

而他,只能在这无尽的撕裂感中,茫然地握着那把锈剑,看着坟头,一遍遍地问:"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声,穿过乱葬岗,像无数的叹息,又像无数的嘲笑。

【三重影,心中修罗场】

日子在无休止的争吵和练剑中流逝。

赵寒找了个废弃的破庙住下,白天练剑,夜晚则被脑海里的声音折磨得无法入睡。他的身体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只有在握剑的时候,才会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那光芒时而疯狂,时而绝望,时而又带着一丝残存的温良。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脑海里的声音渐渐清晰,形成了三个主要的人格,如同三个住在同一具躯壳里的房客,彼此敌视,却又无法分离。这是长期创伤导致的复杂解离症状。

第一个,是"恨"。

它是怒吼的化身,是复仇的火焰。它总是穿着一身染血的黑衣,脸上带着和疤面汉子相似的狞笑,眼神里充满了暴戾和毁灭欲。它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赵寒的脑海里回放家人被杀的画面,用最恶毒的语言刺激他,逼他练剑,逼他去想如何残忍地杀死那个仇人——这是攻击性向外投射的心理防御。

"你看啊,赵寒," "恨"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带着残忍的笑意,"你妻子青绾死的时候,是不是像这样抓着胸口?你那对宝贝儿子女儿,是不是像这样哭着喊'爹'?哈哈哈,真可怜啊……都是因为你这个废物!"

赵寒练剑的动作猛地一滞,脸色惨白,握剑的手又开始颤抖——这是创伤记忆触发的生理反应,心率加快,四肢发冷。

"不准想!" "恨"立刻怒吼起来,"不准用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你要记住!是你害了他们!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那个狗贼百倍、千倍地偿还!把他的皮剥下来,把他的骨头砸碎,把他的心肝挖出来喂狗!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

第二个,是"悔"。

它是哭泣的化身,是无尽的自责。它总是穿着赵寒以前常穿的青布长衫,面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像个永远活在悔恨中的幽灵。它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让赵寒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然后再将他狠狠推入现实的地狱,让他在愧疚中无法自拔——这是自我惩罚的退行机制。

"你还记得吗?" "悔"的声音带着哭腔,在他脑中响起,"那年春天,你带着青绾去看桃花,她笑得多开心啊……大宝小宝第一次叫'爹'的时候,你高兴得把他们抛起来……你爹教你练剑,说'剑在人在,仁心更在'……可是现在,他们都没了……都是因为你……"

赵寒猛地捂住耳朵,痛苦地蹲下身。练剑的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此刻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发闷,是典型的焦虑发作。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为什么不说?" "悔"的声音更加悲切,"这都是你做的好事!你救了那个恶魔,你毁了这个家!你还有什么脸活着?你应该去陪他们!去啊!把剑横在脖子上,一切就都结束了……"

第三个,是"念"。

它是平静的化身,是残存的理智。它总是穿着赵沉舟的旧袍,面容模糊,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和温和,像一个试图调和矛盾的长者。它试图让赵寒保持清醒,记住仇恨的同时,也别忘了曾经的"仁心"。

"恨"和"悔"争吵得最激烈的时候,"念"的声音就会响起,带着无奈的叹息:"够了,你们这样吵,对他有什么好处?"

"恨"立刻反驳:"好处?没有我,他早就被这懦夫的眼泪淹死了!只有我能让他变强,让他去复仇!"

"悔"也哭诉:"没有我,他就会忘了自己的罪孽!他就会像以前一样愚蠢地仁慈,然后再次被人害死!"

"念"叹了口气:"复仇不是唯一的出路,沉溺于悔恨也只会让他毁灭。他需要的是……平衡。记住仇恨,但也要守住本心。他父亲教他的'仁心剑',不是让他滥杀,而是让他明辨是非。"

"仁心?" "恨"嗤笑一声,"都死光了,还谈什么仁心?现在只有血债血偿!"

"就是因为仁心,才落得如此下场!" "悔"也跟着说,"都是仁慈惹的祸!"

"念"沉默了。它知道,在这种极致的痛苦和仇恨面前,理智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它只能在"恨"和"悔"撕扯赵寒的时候,尽量让他保留一丝清醒,不让他完全沦为复仇的机器,或者被悔恨彻底吞噬——这是创伤后自我整合的艰难尝试。

这三重人格,如同三个形影不离的幽灵,在赵寒的脑海里构筑了一个残酷的修罗场。

当"恨"占据上风时,赵寒的眼神会变得冰冷而疯狂,练剑的招式也会变得狠戾无比,每一剑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劈碎。他会在破庙里喃喃自语,规划着各种残忍的复仇方式,脸上时而狰狞,时而露出病态的兴奋——此时他的肌肉紧绷,瞳孔散大,完全处于战斗应激状态。

当"悔"占据上风时,赵寒会陷入深深的抑郁和自我厌弃。他会抱着头缩在角落,不停地哭泣,用头撞墙,甚至拿起剑想要自残。他会一遍遍地念叨着"对不起",对着空气道歉,仿佛家人就在眼前。这时候的他,虚弱得像一滩烂泥,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副交感神经的过度激活让他失去行动力,陷入绝望的麻痹。

而当"念"勉强压制住"恨"和"悔"时,赵寒会短暂地恢复一些平静。他会坐在破庙的门槛上,望着远方的天空,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疲惫。他会想起父亲的教诲,想起妻子的温柔,想起孩子的笑脸,然后又被现实的残酷拉回,陷入更深的痛苦。这时候的他,才最接近那个曾经的书生剑客赵寒,却也最清楚地感受到灵魂撕裂的痛苦——这是自我功能暂时整合的状态,却极其脆弱。

这种分裂让他痛苦不堪,却又无法摆脱。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不同的线牵动着,做出不同的举动。有时候,他甚至不知道下一秒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是疯狂的复仇者,是绝望的忏悔者,还是迷茫的幸存者。

一天夜里,月黑风高。赵寒又一次被脑海里的争吵惊醒。

"杀了他!现在就去找他!" "恨"在咆哮。

"不……我做不到……我好怕……" "悔"在哭泣。

"冷静点……先养好身体,找到他的下落……" "念"在劝说。

三种声音在他脑中炸开,让他头痛欲裂。他猛地站起来,抓起墙角的锈剑,冲出了破庙。

冰冷的夜风灌进他的衣襟,让他打了个寒颤——这寒颤不仅是因为寒冷,更是因为内心的恐惧与兴奋交织。但脑海里的声音却更加清晰了。

"你看,这就是你的懦弱!" "恨"的声音充满了鄙夷,"连这点夜风都怕,还怎么杀人?"

"我不是怕……我是……" "悔"的声音哽咽着,"我是怕……怕再犯错……"

"别吵了!" "念"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疲惫,"他需要发泄……让他走走吧……"

赵寒握着锈剑,在荒野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他苍白而扭曲的脸上。他时而快走,时而停下,时而对着空气怒吼,时而又蹲在地上痛哭——这是典型的解离性漫游,意识与行为的脱节。

"是你!都是你!"他指着虚空,眼神凶狠,"你这个狗贼!我要杀了你!"

"对不起……爹,娘……是我错了……"他又抱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

"青绾……大宝……小宝……"他喃喃着,泪水无声地滑落。

路过一片树林时,"恨"的声音再次响起:"练剑!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出来!不然你永远都是个废物!"

赵寒像是得到了指令,猛地举起锈剑,疯狂地劈向身边的树木。

"嗬!哈!"他低吼着,每一剑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眼前的不是树木,而是那个疤面恶汉。铁锈和木屑飞溅,他的手臂很快就酸痛无比,虎口再次裂开,鲜血染红了剑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暂时压制了脑海中的争吵。

但他感觉不到疼。或者说,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内心的撕裂之痛——那是比皮肉伤更深层的存在性痛苦。

"用力!再用力!" "恨"在催促。

"够了……好累……" "悔"在哀求。

"控制住呼吸……注意节奏……" "念"在试图引导。

三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动作变得更加混乱。他一会儿是疯狂的劈砍,一会儿是无力的挥刺,一会儿又停下来大口喘气。

突然,他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锈剑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掉在不远处的石头上。

他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看着那把锈剑,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

"我……到底是谁?"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我要做什么?"

"你是复仇者!" "恨"喊道。

"你是罪人!" "悔"哭道。

"你是赵寒……" "念"的声音轻柔而疲惫,"一个想为家人讨回公道,却又被痛苦淹没的可怜人……"

赵寒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土上。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三个声音拉扯着,一点点地撕裂,碎成无数片,散落在这寂静的荒野里。

破碎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一个由仇恨、悔恨和残存的理智拼凑起来的怪物,在黑暗中苦苦挣扎,找不到出路。

只有那把锈剑,静静地躺在不远处,剑身的锈迹在月光下,像极了他身上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锈剑饮恨,心魔饲狂澜】

时间是良药,也是毒药。

对赵寒而言,这十年的光阴,是用仇恨和悔恨熬成的毒酒,每一口都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却又让他赖以生存。他的身体在日复一日的疯狂练剑中变得强健,肌肉虬结,眼神锐利如鹰隼,但他的灵魂,却在"恨"、"悔"、"念"的无尽争吵中,变得越来越破碎,越来越扭曲——创伤并未随时间流逝而愈合,反而在压抑中逐渐异化。

他不再是那个偶尔会在破庙角落蜷缩哭泣的赵寒,也不是那个只知挥剑怒吼的复仇者。他学会了在不同的人格间切换,或者说,是被迫适应了这种切换——这是长期解离状态下形成的生存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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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恨"占据主导时,他是冷酷的猎手,眼神里只有目标,动作狠辣,招招致命。他会在深夜潜入贼窝,用"破伤疯"斩杀那些为祸一方的恶霸,不是为了"仁心",而是为了磨练剑技,更是为了让那把锈剑染上血腥,仿佛这样就能冲淡家人的血债。每一次杀完人,"恨"都会在他脑中狂笑:"看到了吗?这就是力量!这就是杀戮的快感!那个狗贼的血,也将这样流淌!"此时他的心率平稳,瞳孔收缩,处于高度专注的杀戮状态。

当"悔"占据主导时,他是痛苦的囚徒,被无尽的自责和愧疚囚禁。他会回到家人的坟前,一坐就是一天,不吃不喝,只是对着墓碑喃喃自语,一遍遍地忏悔。"悔"会在他脑中不断回放家人死亡的画面,用最残忍的方式提醒他的"罪孽":"你看,他们死得多惨……都是因为你……你怎么不去死?"这时候的他,虚弱得不堪一击,甚至会用剑刃划伤自己的手臂,用身体的疼痛来缓解内心的煎熬。

而当"念"勉强压制住另外两个"人格"时,他才会短暂地恢复一丝清明。他会坐在破庙的阳光下,擦拭着"破伤疯"上的锈迹,试图从父亲留下的这把剑上,找到一丝曾经的"仁心"。"念"会在他脑中低语:"别忘了,你父亲教你剑,是为了守护,不是为了毁灭。复仇之后,你还要活下去,带着他们的希望活下去。"但这种清明总是短暂的,很快就会被"恨"的嘲讽和"悔"的哭诉淹没——自我整合的努力不断被创伤记忆打断。

这三重人格,如同跗骨之蛆,深入他的骨髓。他们共享着他的记忆,他的痛苦,他的仇恨,却又各自为政,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赵寒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惊涛骇浪中漂泊的孤舟,时而被"恨"的狂风卷起,时而被"悔"的怒浪拍落,只有"念"那微弱的星光,偶尔能指引他找到一丝方向,却又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

他的剑法,也因此变得极为诡异。

有时,他的剑招带着"仁心剑"的底子,飘逸灵动,守中有攻,仿佛还存着一丝书生剑客的儒雅。那是"念"在引导他,试图让他记住初心——此时他的动作流畅,呼吸均匀,展现出未被创伤扭曲的剑术根基。

有时,他的剑招又变得狂躁暴戾,毫无章法,只求伤人,不计自身安危,每一剑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那是"恨"在驱使他,将所有的仇恨都倾注于剑尖——此时他的肌肉紧绷,动作僵硬,充满了毁灭欲。

而更多的时候,他的剑招是混乱的,前一刻还在稳健防守,下一刻就突然变招强攻,再下一刻又会露出巨大的破绽,仿佛身体里有几个人在同时控制着这把剑。那是"恨"和"悔"在争吵,互相干扰,让他的动作也变得分裂。

他知道自己病了,病得很重。他能听到脑子里的声音,能感觉到不同的"自己"在体内挣扎。有时,他甚至会在镜子里看到不同的人影——那个穿着青衫流泪的书生,那个穿着黑衣狞笑的复仇者,那个穿着旧袍叹息的长者。

"你看,你就是个怪物。" "恨"会冷笑着说。

"是啊,我是个怪物……" "悔"会哭泣着附和。

"不,你只是太痛苦了……" "念"会无奈地叹息。

赵寒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那张棱角分明却写满沧桑和痛苦的脸,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迷茫。他伸出手,想要触摸镜子里的自己,却只摸到一片冰冷。

"我到底是谁……"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消息传入了他的耳中——有人在江南一带看到过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手段狠辣,杀人越货,正是当年那个恶汉。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赵寒体内的"恨"。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恨"在他脑中疯狂地咆哮着,兴奋得像一头即将扑食的猛兽,肾上腺素飙升,让他瞳孔骤然收缩,"赵寒!准备好!该去报仇了!该去让他血债血偿了!"

"不……不要……" "悔"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恐惧和颤抖,心率急剧加快,呼吸变得短促,"我怕……我怕再失败……我怕……"

"怕?!" "恨"的声音充满了鄙夷,"你还怕什么?这十年来你练的剑是假的吗?你流的血是假的吗?你家人的命是假的吗?!"

"我……" "悔"的声音越来越弱,被"恨"的怒火压制。

"念"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试图保持冷静:"别急……先确认消息的真假……做好准备……"

"准备?还要准备什么?" "恨"不耐烦地吼道,"立刻去!现在就去!把他的头砍下来,祭奠你家人的在天之灵!"

赵寒的眼神开始变得混乱,一会儿是疯狂的兴奋("恨"主导时瞳孔散大),一会儿是恐惧的颤抖("悔"主导时身体战栗),一会儿又试图保持冷静("念"主导时眉头紧锁)。他感觉体内的三个人格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斗,都想在这一刻占据主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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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他喃喃着,握住了身边的"破伤疯"。剑柄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但"恨"的声音却更加急切。

"对!拿起剑!像我教你的那样,去杀了他!" "恨"在呐喊。

"可是……" "悔"的声音带着哭腔,"如果……如果我又失败了呢?"

"没有如果!" "恨"斩钉截铁地说,"这十年,你不是白活的!你的剑,不是白练的!你体内的每一滴血,都在呐喊着复仇!"

赵寒猛地站起来,眼神中的迷茫被一种决绝取代——这是"恨"暂时压制其他人格,占据主导的表现。他知道,无论"悔"多么恐惧,无论"念"多么想让他冷静,"恨"的力量在这一刻已经达到了顶峰。复仇的火焰,已经燃烧了他整整十年,现在,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背上简单的行囊,将"破伤疯"牢牢地绑在腰间。铁锈摩擦着他的衣服,传来冰冷的触感,却让他感到一丝病态的安心。

走出破庙的那一刻,阳光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看着远方的天际,脑海里"恨"的声音还在咆哮,"悔"的声音还在低泣,"念"的声音还在叹息。

"记住,赵寒," "念"的声音在他临行前,最后一次响起,带着一丝沉重,"当你举起剑的那一刻,你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赵寒没有回答。他只是紧了紧腰间的剑,迈开脚步,朝着江南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显得孤独而决绝。但熟悉他的人会发现,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时而稳健(这是"念"在支撑),时而踉跄(这是"悔"在拖拽),仿佛有几个人在争夺着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在路上,"恨"不断地在他脑中模拟着复仇的场景:如何找到那个恶汉,如何在他最得意的时候发动袭击,如何用"破伤疯"刺穿他的心脏,如何看着他在痛苦中死去……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血腥和暴力,让赵寒的眼神越来越亮,也越来越疯狂。

"悔"则不停地在他耳边低语着家人的好,说着父亲的教诲,试图唤醒他心中残存的"仁心"。但在"恨"的怒火面前,这些声音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强烈的情绪淹没了理性思考。

"念"则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它知道,这场复仇,不仅是对那个恶汉的审判,更是对赵寒自己灵魂的审判。一旦动手,他体内的裂痕将再也无法弥补,那些分裂的人格,可能会彻底吞噬他仅存的理智。

终于,在一个喧闹的集市,赵寒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混杂着血腥和汗臭的气息。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颤,脚步顿住——嗅觉触发了强烈的创伤记忆闪回。

"是他!就是他!" "恨"在他脑中尖叫起来,兴奋得几乎要失控,多巴胺的大量分泌让他浑身颤抖,"动手!快动手!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不……等等……" "念"试图让他冷静,"看看周围……人太多了……"

"人多又怎样?!" "恨"怒吼道,"难道你要让他再跑了吗?!十年了!你找了十年!还要再等吗?!"

赵寒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了那个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的恶汉,正嚣张地推搡着一个小贩,嘴里骂骂咧咧。十年了,那张脸,果然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甚至更加丑陋——视觉确认触发了全面的战斗应激反应。

家人倒在血泊中的画面,瞬间涌入他的脑海——杏仁核过度激活,引发强烈的情绪反应。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怒吼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破伤疯",铁锈在阳光下闪烁着暗沉的光——剑刃尚未出鞘,已带着十年的仇恨锋芒。

"狗贼,拿命来!"

这一声怒吼,混杂着"恨"的疯狂、"悔"的痛苦和"念"的无奈,如同来自地狱的咆哮,瞬间压过了集市的喧嚣——三种人格的声音在喉间交织,形成撕裂般的声线。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一场混乱的噩梦。

恶汉的狡辩,赵寒的控诉,恶汉的嚣张承认……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赵寒破碎的灵魂上。

当恶汉再次亲口承认的那一刻,赵寒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看到了吗?!他承认了!" "恨"在他脑中狂笑,"动手!杀了他!用他的血来洗清你的罪孽!"

"不……是我……是我害了他们……" "悔"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我好恨……我好恨我自己……"

"完了……一切都完了……" "念"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哀,"他的最后一丝理智,也没了……"

赵寒单膝跪地,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他感觉体内的三个人格正在进行最后的、最激烈的争斗。

"恨"想要立刻扑上去,将恶汉碎尸万段。

"悔"想要就此了断,随家人而去。

"念"则想要维持最后一丝清明,让他记住这一切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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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终,"恨"的力量还是占据了上风。复仇的火焰,已经燃烧了十年,此刻终于找到了燃料,瞬间爆发成燎原之势。

"起来!赵寒!" "恨"的声音如同惊雷,"拿起你的剑!为他们报仇!"

赵寒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的痛苦被一种冰冷的疯狂取代。他站起来,举起了"破伤疯"——剑身的锈迹在阳光下,像极了他此刻斑驳的灵魂。

接下来的战斗,是一场完全失去理智的厮杀。

赵寒的剑招不再有任何章法,只有疯狂的劈砍和刺击。"恨"在他脑中呐喊着,指挥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将十年的仇恨全部倾注于剑尖。他不再防御,只知道进攻,进攻,再进攻!仿佛自己也不在乎是否会受伤,是否会死亡,只要能杀死眼前这个仇人。

"砍他的手!让他再也不能杀人!"

"刺他的腿!让他爬着求饶!"

"劈他的头!让他死无全尸!"

"恨"的声音在他脑中不断响起,每一次剑刃相交的火花,都像是在回应它的咆哮——战斗应激状态下,痛觉神经被抑制,只剩下杀戮的本能。

而"悔"的声音,则在他每次险象环生的时候响起,带着恐惧:"小心!你会受伤的!"

"别这样……我们不报仇了……我们回家……"

"念"的声音则越来越微弱,只能在他偶尔露出破绽时,徒劳地提醒:"注意防守……保存体力……"

赵寒听不到,或者说,他选择性地忽略了"悔"和"念"的声音。他的眼中只有那个疤面恶汉,他的脑中只有"恨"的咆哮。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用最原始、最疯狂的方式,宣泄着心中的痛苦和仇恨。

当"破伤疯"最终刺穿恶汉胸膛的那一刻,赵寒感觉自己体内的某根弦,也跟着断了——那是连接不同人格的最后一丝纽带。

恶汉倒下了,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懊悔。

但赵寒没有丝毫的快感。

"恨"的声音在他脑中疯狂地大笑了几声,然后突然沉寂了下去,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悔"的声音则再次响起,带着更深的痛苦:"他死了……可是……他们也回不来了……我还是个罪人……"

"念"的声音,带着一丝解脱,也带着一丝悲哀:"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赵寒站在原地,握着还在滴血的"破伤疯",眼神空洞地望着恶汉的尸体。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身上的寒意。

他感觉体内空荡荡的,那些争吵了十年的声音,突然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空虚和疲惫,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缓缓地抽出剑,看着剑身上恶汉的血,混合着十年的锈迹,显得格外刺眼——鲜血并未洗刷铁锈,反而让它更加暗沉。

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痛?

为什么感觉自己更加破碎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曾经握笔写字,曾经抱过妻儿,曾经挥剑练招,如今却沾满了鲜血。

"我……是谁?"

这个问题,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他。

"恨"累了,"悔"倦了,"念"也散了。

只剩下一个空壳,站在喧嚣的集市中,握着一把锈剑,背影孤独而凄凉。

他慢慢地转过身,迎着夕阳的余晖,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的脚步很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灵魂上。

江湖路远,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只知道,那把名为"破伤疯"的锈剑,将继续陪伴他走下去,就像他心中那些无法愈合的伤口,和那些已经沉寂却并未消失的分裂人格,将永远伴随着他,在这茫茫江湖中,做一个没有灵魂的孤影——创伤已成为他存在的一部分,无法剥离。

当他走出集市,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其中夹杂着几片纸钱灰烬,飞入他的眼中。他下意识地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似乎有些模糊——那是他的灵魂仍在那片乱葬岗的灰烬中,从未真正离开。

而那些曾经在他脑海中疯狂争吵、撕扯的"恨"、"悔"、"念",并没有真正消失。它们只是暂时蛰伏了下去,潜伏在他灵魂的最深处,等待着下一次被唤醒的时刻——就像"破伤疯"上的锈迹,每一次触碰,都会渗出名为创伤的血珠。

因为,有些伤痛,一旦刻入骨髓,便永远无法磨灭。有些分裂,一旦形成,便永远无法真正愈合。

赵寒的路,还很长。而他的内心,将永远是一片无法平静的修罗场——这是他为复仇付出的,永无止境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