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溪流（1/1）

溪流.其一

石板接住第七片落叶时

流水正解开第三道褶皱

苔衣漫过卵石的指纹

像谁未写完的信，浸了半个秋

我数着波纹漫过脚背的次数

正如数你离去时的脚印

每粒沙都藏着回声

当月光把影子泡软

便有渔火，在水洼里拆船

木桥的倒影总比桥身长

像未寄出的牵挂，在水底发潮

风过时，溪面会抖落星子

像你袖口漏出的叹息

碎成三两只，顺流而下

有人用竹篮舀走了晨昏

却舀不走鹅卵石的沉默

它们被打磨得发亮

是岁月咬过的邮戳

盖在每道转弯的褶皱上

而流水始终在写同一行诗

用青苔的墨，用月光的韵脚

路过荒村时轻些

怕惊醒石阶上的等待

遇见渡口时又重些

好让归人，听见年轮在水底生长

溪流.其二

你说这溪是月光揉碎的银线

缠着青苔的指尖 绕过低矮的屋檐

鹅卵石在水底 数着云的影子

一片叶漂过来 载着半阙未写完的诗

风踮脚走过芦苇的发梢

惊醒了几粒沉睡的星子

它们跌进波心 漾开一圈圈

比叹息更轻的 秘密

我坐在青石上 看水流成透明的绸

缠住我的目光 往远处走

像那年你转身时 衣袂掀起的风

带着草香 漫过整个秋

水面浮着细碎的光 是太阳的吻痕

还是鱼群 不小心遗落的鳞片？

它们不说话 只顾着向前

绕过树根 吻过卵石的脸

或许流水本是时光的信使

驮着落花 也驮着记忆的碎屑

在某个无人的渡口 轻轻放下

然后继续唱 那支没有结尾的歌

我数着波纹 像数着心跳的节拍

每一圈 都漾向你在的方向

而流水不言 只把影子

叠成纸船 漂向 更远的远方

溪流.其三

苔藓在鹅卵石上洇开墨痕时

你正用碎银的调子 改写晨昏

竹影垂落的部分 总比风慢半拍

像未寄出的信 悬在半空

有人数过你携带的光斑

七十二枚 是去年深秋的星子

沉入水底便不再升起

只把倒影 叠成褪色的邮戳

木桥的影子被你啃得很薄

露出年轮里 某场雨的形状

我数着石阶上的绿 一级 又一级

苔藓漫过脚踝时 听见

你在石缝里 反复练习别离

涟漪是未干的泪痕

圈住落叶的 何止是漩涡

还有某双眼睛 曾在溪畔

将月光 搓成透明的线

缝补过 被风撕碎的诺言

暮色漫下来时 你仍在走

带着碎玻璃般的月光

带着某片花瓣 未说出口的重量

而我站在桥的断处

看你的背影 漫过所有

被岁月磨平的 褶皱

溪流.其四

青石板被磨成半透明的骨

流水漫过处 苔衣正练习匍匐

云影在波心拆一封旧信

字迹洇成雾 洇成你转身时

未系完的纽扣

鹅卵石捧着月光的碎屑

每一粒都藏着去年的蝉蜕

风过时 涟漪便数起年轮

像某页日记里 被茶渍晕染的

第七行停顿

我们曾数过溪底的星子

它们总在午后浮出水面

你说它们是迷路的萤火虫

提着半盏灯 找回家的桥

而桥桩已长出新的年轮

如今流水仍在缝补岸的缺口

用落花的白 用碎萍的绿

用某片被冲刷的瓦当

刻着的 未写完的

半句诺言

暮色漫下来时 溪声渐沉

像你走那天 没关紧的窗

风穿过芦苇 替我们

数着水面上 碎成光斑的

那些 没说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