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逆命之人,何以承道?(1/1)

镇山堂的灯笼在夜风里晃出昏黄的光晕,陆醉川的鞋跟碾过碎砖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指腹上的腥气混着衣襟里归墟令的灼痛,像根细针直扎进太阳穴。

"陆二!"沈墨寒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冷静,却在尾音里透出一丝发颤的急切。

她合上古籍跨下台阶,月白裙角扫过满地碎瓦,到近前时才看清他胸前那片暗红的印记——是归墟令共鸣时烙下的痕迹。"伤得重吗?"她伸手要碰,又在半空中顿住,指尖微微蜷起。

"皮外伤。"陆醉川扯了扯嘴角,余光瞥见小九正踮着脚往他怀里探。

盲女的手指在空气里轻轻摸索,最后停在他心口的红印上,凉丝丝的触感让他一怔。

判官笔在她掌心嗡鸣,笔杆上的朱砂纹路像活了似的流转,"小九?"

"影尸。"小九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和无眼判官记忆里的......很像。"她的手指顺着红印往下,触到他怀里鼓起的归墟令,"他们在......撕命运的网。"

赵霸天重重吐了口浊气,铁胆在掌心捏得咔嗒响:"老子在地道里就说,这帮龟孙动死人就没安好心。"他踢开脚边一块碎石,石片擦着廊柱飞出去,"那地宫底下码了上百号人,有江湖的、有百姓的,连铁掌门老帮主都在——那老头半年前断气时老子还替他合上眼呢!"

沈墨寒的指尖骤然收紧,古籍的纸页在她手里发出脆响。"归墟令......"她转身快步走向堂内,裙角带起一阵风,"我之前在《幽冥志》里见过记载,归墟是混沌初开时的裂隙,能吞因果、噬轮回。

但具体......"她的声音被翻书声截断,烛火在她眼底跳成两簇小火星。

陆醉川解下外衣搭在椅背上,露出腰间半旧的城隍印。

红印还在发烫,他按了按,疼得倒抽冷气。

赵霸天凑过来,铁胆在红印上比了比:"这印子看着像朵裂开的花,莫不是那破令在给你打标记?"

"更像......邀请函。"陆醉川盯着自己掌心的酒渍——方才跑地宫时碰翻了半坛烧刀子,酒气混着血腥气在鼻端萦绕。

他突然想起地宫里那道声音:"其实你早已入局。"喉间泛起苦意,"他们引我去看影尸,引我拿归墟令,每一步都算好了。"

"那咱们就将计就计!"赵霸天拍得桌子嗡嗡响,震得茶盏跳起来,"老子带青帮兄弟把后山翻个底朝天——"

"不行。"沈墨寒的声音从书案后传来。

她正捧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封皮上"归墟纪略"四个字被烛火映得发亮,"上面说,归墟遗民要重塑的不是生死,是'命运之轮'。"她抬眼时眼底泛着冷光,"他们要把世间万物的轨迹揉碎,重新捏成混沌初始的模样。

到那时......"她的手指划过书中一行小字,"所有人的命数都会变成一张白纸,任他们涂抹。"

"操!"赵霸天的铁胆"当啷"砸在桌上,震得烛芯跳了跳,"合着他们要把活人都变成提线木偶?

老子这条命是自己从码头里拼出来的,容不得谁在背后扯线!"

小九忽然按住他的手背。

盲女的掌心带着病态的凉,却让赵霸天的粗嗓门戛然而止。"命运之轮......"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判官笔的笔锋,"无眼判官的记忆里,城隍的力量......本就与它相连。"笔杆突然剧烈震动,在她掌心划出一道红痕,"或许......轮盘转错了方向。"

陆醉川的呼吸蓦地一滞。

他望着梁上摇晃的灯笼,眼前闪过初入城隍祠时的画面——褪色的神像前,初代城隍的留言刻在青石板上:"人心即道,善恶自明。"那时他只当是老套的劝世文,此刻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原来所谓传承,从来不是刻在石头上的法诀,是那些被他救过的百姓的眼神,是赵霸天拍他后背的力道,是小九摸索着递来的热粥里腾起的雾气。

"他们要改命。"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某种滚烫的东西,"可命这玩意儿......"他摸向墙角那坛蒙着灰的酒,坛身上"百年陈酿"四个字已经褪得发白,"从来不是几个邪修能定的。"

赵霸天猛地站起来:"陆二你要做什么?"

陆醉川拔开酒坛封泥,浓郁的酒香立刻漫开。

他仰头灌下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淌进领口,在胸前的红印上洇开一片湿润。"我要去会会这命运之轮。"他擦了擦嘴,酒气裹着血锈味在喉间翻涌,"被动挨打这么久,也该我推他们一把了。"

沈墨寒的指尖扣住书案边缘,指节泛白:"你知道召唤初代意志的代价——"

"知道。"陆醉川打断她,手掌按在城隍印上。

那枚青铜印突然泛起金光,像被投入沸水的金箔,"可现在不是计较代价的时候。"他闭着眼念诵口诀,声音低沉而清晰,"九泉开,幽冥现,承我心,铸我念......"

金色的光从他体内涌出来,像融化的阳光。

赵霸天本能地抬手遮眼,透过指缝看见陆醉川的身影在光里变得透明,隐约能看见另一个轮廓——青衫皂靴,腰间悬着同样的城隍印,眉眼却与陆醉川有七分相似。

"这是......"沈墨寒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看见古籍里的字在金光里浮动,《归墟纪略》的最后一页突然展开,露出一行从未见过的小字:"逆命者,承万念。"

小九的判官笔"噌"地飞出掌心,笔锋直指陆醉川。

盲女的睫毛剧烈颤动,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是他......是初代大人......"

金光裹着两人的身影,镇山堂的烛火突然全部熄灭,只有这团光像颗小太阳,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赵霸天感觉有股热流涌进丹田,原本因重伤发沉的四肢突然轻得像要飘起来;沈墨寒摸到袖中罗盘在发烫,指针疯狂旋转后,竟稳稳指向北方——归墟的方向。

"他真的......要挑战命运了吗?"沈墨寒望着光中重叠的身影,喉咙发紧。

而在千里之外的归墟之地,阴云笼罩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一双灰白的眼睛从缝隙里望下来,瞳孔中倒映着镇山堂的金光,眼底翻涌着近乎狂喜的杀意:"终于......"

当金光散去时,陆醉川正跪在地上,额角沁着冷汗。

他怀里多了块青铜令牌,正是方才与归墟令共鸣的那枚,此刻表面的裂痕已经愈合,刻着"归墟"二字的地方泛着幽蓝的光。

赵霸天忙蹲下身扶他:"陆二!你没事吧?"

"没事。"陆醉川抹了把汗,手指摩挲着青铜令牌,"初代说,归墟令本是锁轮盘的钥匙。

现在......"他将令牌放在桌上,金属与木桌相碰的声响在寂静的堂内格外清晰,"该把钥匙要回来了。"

沈墨寒望着桌上的归墟令,忽然想起方才金光里初代城隍的话:"逆命不是抗天,是护人心。"她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令牌,凉意透过皮肤直抵心口。

夜风卷着松涛撞进堂门,吹得烛火重新亮起。

陆醉川抬头望向窗外,月光正爬上后山崩塌的方向。

他知道,一场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镇山堂的议事厅里,那枚归墟令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风吹皱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