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援建的名义(1/1)
在路上,感受不到风雪刺骨,但一直想象着,女儿周蓉在黔省金坝村土坯屋里受罪的样子,还有外孙女玥玥冻得通红的小脸,交替着在他眼前晃。
“苦啊…我的蓉儿…玥玥…”
他心里哀叹着,鼻子发酸。家里现在日子是好了,儿子出息了,可最让他揪心的闺女还在受苦。
老婆不理解他,儿子不管,这个家,就他一个人还记挂着那娘俩了。他越想越觉得凄凉,自己这个当爹的,当姥爷的,在家说话越来越没人听,连相伴几十年的老伴儿,如今也满嘴大道理,动不动就搬出“政策”“纪律”来压他,让他这“一家之主”的颜面往哪儿搁?
一股强烈的冲动猛地冲上脑门:去!必须得去!他得去看看蓉儿!得给她们送点吃的穿的!得让她们知道,爹没忘了她们!这个年,她们娘俩在那穷山沟里,可怎么过啊!
这念头一起,就像野草疯长,烧得他心口滚烫。他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到那大山里去。
但几十年老工人的理智还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盘算着:怎么去?介绍信是头一关。他想到了单位。
到了市建筑公司,周志刚没去自己常待的培训科办公室,径直上了二楼,敲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哎哟!周师傅!您老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了?快请进请进!”
王经理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见是周志刚,立刻从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亲自给他拉开椅子,又忙着倒茶。
谁不知道周家两个儿子如今都身居要职?特别是小儿子周秉昆,那是在京城计委的实权人物!
周志刚把帆布包放在脚边,搓了搓冻僵的手,脸上挤出点愁苦:“王经理,不瞒你说,我这心里头…堵得慌啊。”
“怎么了这是?周师傅,有啥难处您尽管说!”王经理把热茶推到他面前,语气关切。
“还不是…我那不争气的闺女…”周志刚叹了口气,把周蓉和冯化成在黔省金坝村劳动改造的事简单说了说,重点突出外孙女玥玥还小,在那边日子艰难。
“这眼瞅着要过年了,我这当爹的…当姥爷的…心里实在放不下啊!想去看看她们娘俩,给送点过冬的东西…”
他观察着王经理的脸色,话锋一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暗示和无奈:“家里…秉昆他们…唉,你也知道,位置敏感,有他们的难处和顾虑,不好明着张罗。可他们心里…也是惦记的。这不,私下里也支持我,让我想想办法,就是…得注意影响,不能太扎眼…”
王经理多精明的一个人,立刻听懂了弦外之音。周家两个儿子“私下支持”,那就是默许了,只是碍于身份不便出面。这可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他脑子飞快一转,立刻有了主意。
“哎呀!周师傅!您这心情我太理解了!骨肉亲情啊!”
王经理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这样!您老放心!这事儿,我们公司可不能寒了老师傅的心!咱们公司也是有人情味的!”
“那太谢谢你了,昨天我家秉昆回来,聊起吉春的变化,哎…建筑公司功不可没…,”周志刚见王经理这么好说话,也顺着杆说。“本来要让车送我过来,但我们得有觉悟…”
“喔!周司长真这么说…”王经理喜上眉梢,眼光灼灼。
“啊!那肯定…”周志刚马上应承着“也就是他行程排的满,要不然今天还想跟我来建筑公司看看,这里以前可都是他叔伯大爷…“
“那是,那是,我们是热烈欢迎周司长来公司检查工作…”王经理热情拉着周志刚的手。“吉春的变化,可是在北机厂带领着发展起来,周司长如来指点,公司肯定更上一层楼”
两人闲聊了好一会儿,王经理在了解周志刚想法后说“开探亲介绍信,不如开援建工作证明”
他拉开抽屉,拿出信纸和公章:“咱们单位呢,跟黔省大三线建设指挥部那边,一直有技术协作关系。我给您开个公函!
就说…派您作为咱们公司的资深技术工人代表,去大三线指挥部下属单位职工培训,进行为期…嗯,这个日期就不填了,在那里技术交流和工人培训指导的时间可以商量嘛,那里的领导和我也熟…。
地点嘛…就定在指挥部附近,离金坝村肯定不远!这理由,正正当当!谁也挑不出毛病!”
周志刚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脸上终于露出点真切的笑容:“哎呀!王经理!这可…这可太感谢了!解决了大问题啊!”
“应该的应该的!您老为厂里贡献了一辈子,这点小事儿算什么!”
王经理大笔一挥,刷刷刷写好了介绍信和公函,盖上鲜红的公章,又拿起电话:“喂?小刘啊!立刻去火车站,想办法给我弄一张最快去黔省的卧铺票!对!要今天的!有困难克服困难!就说…是公司紧急任务!”
放下电话,王经理把开好的手续递给周志刚,压低声音:“周师傅,票一会儿就送来。您老路上注意安全,替我们…也向周司长问个好!” 那眼神里的巴结,藏都藏不住。
上午才九点多,周志刚揣着热乎乎的介绍信和公函,还有王经理派人火速送来的卧铺票,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只剩下急切和一种隐秘的、对抗了全家“冷漠”后的快意。
他又回到了家,家里只有大儿媳郝冬梅带着小承东在家。妻子李素华去街道办上班,小儿媳也去了酱油厂上班。
至于小儿子周秉昆的行程,今清早就在司机口里得知要去省计委。
郝冬梅抱着承东掀开棉帘出来,见是公公回家,忙上前询问。
周志刚逗弄了一下孙子,心里叹息一声,但面上正常道“回来拿点东西,你带承东回屋,外面冷”
他进了正屋卧室,从柜底拿出行李包,整理着换洗衣服,又在炕角最里的木箱里拿出一叠票据和一张存折。
半小时后,他从银行出来,然后直接去了火车站。
下午五点,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雪。
李素华下班回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昨天晚上说的话有点伤着那个倔犟老头,让他大清早就上班去了,哎。
推开卧室门,没见自己男人,一眼就看见炕桌上压着一张折起来的信纸。她心猛地一跳,走过去拿起来。
展开一看,是周志刚那熟悉的、带着点潦草的字迹:
素华:
我去黔省看看蓉儿和玥玥。介绍信开好了,单位派我去大三线公干。别担心,年后回来。家里的事,你多操心。
志刚 即日
李素华的手猛地抖了起来,信纸像风里的叶子一样簌簌作响。
她眼前一黑,扶着炕沿才没栽倒。这个倔老头子!他想干什么,有没有为家里作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如出一辙。还打着“公干”的幌子!不管不顾…。
天擦黑,周秉昆坐着车回来了,刚进院门,就感觉气氛不对。
堂屋里没开大灯,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泡。母亲李素华坐在板凳上,手里攥着张纸,眼睛明显哭过。郑娟和郝冬梅站在旁边,也是一脸焦急担忧。
“妈,怎么了?”周秉昆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
李素华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把手里的信纸递给他,声音带着哭腔:“昆儿…你爸…你爸他…他蹽了!去黔省了!这快过年的…”
周秉昆接过信纸,借着屋里的灯光扫了一眼。那几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瞳孔猛地一缩。周志刚是用这种行为抗议他们的不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