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他当时“喊什么”(1/1)
罗文像是想打破这紧绷,忽然笑了笑,岔开话题:
“周,说起来,今年二月,我们跟着尼大克松总统访问,你们的大长老自信的说,我们的手握在一起,可以改变世界!那一刻,我觉得我们的总统像个小学生”
罗文一脸崇拜的说着,旁边的奥卡拉汉也一脸认同。他低沉着声音说道“尼大克松在回程飞机上和我们说,我们汽车开进海子里,没有欢迎人群,更没有红地毯,没有克大姆林宫的威严,没有爱大舍宫辉煌。
门口只有几名神情肃穆的哨兵,他们对我们的到来,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等我走进大长老书房时,映入眼帘的是从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的书籍。仿佛要把我压倒。此次会面原计划只谈15分钟,但最后一直谈了75分钟。
但我想谈的一件都没谈,谈的都是哲学问题。我现在还云山雾罩…。大长老尽管年事己高,但他那双有力的大手依然牢固的掌握着这个世界,他的目光是如此睿智,仿佛把我看穿。丝毫不敢说半句假话,我已被他深深折服。”
罗文也跟着接话“尼大克才松总统临走前,还提了个要求,可把我们安保团队吓出一身冷汗。”
他故意顿了顿,观察着周秉昆的反应。然后语气中多了点回忆的调子:“总统先生说,他非常、非常想看看你们的39集团军。他说,‘我想亲眼看看,在云山把我们第一骑兵师揍得找不着北的部队,今天是什么样子。’”
奥卡拉汉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不知是笑还是别的什么,他嘟囔着“这要求…够荒诞?”
周秉昆眼神微动,没说话。
奥卡拉汉的目光落在自己那条空荡荡的裤管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杖顶端的圆球,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深埋已久的困惑:
“39军…云山…周司长,以前我也曾是一名军人,也去了半岛…,我的腿,就丢在你们志大军阵地上了。
53年,5月28日。那天,我和连队的人,冲上了你们一个山头阵地。
”他抬起头,阴霾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周秉昆,
“阵地上…就剩下一个小兵。看着顶多十七八岁,瘦得跟麻杆似的,浑身上下没一件囫囵衣裳,全是血和泥。
他没武器,就背着个步话机…对着话筒,一个劲儿地喊,嗓子都劈了,喊得声嘶力竭,满脸都是泪和汗混着的泥道子…”
奥卡拉汉的呼吸有点急促,“我们当时都懵了,听不懂他喊什么,就看着他像疯了一样。
就在那愣神的功夫…轰!他妈的!炮弹!劈头盖脸就砸下来了!像刮起一阵钢风暴!那个小兵,还有我周围那些弟兄…”
他猛地停住,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仿佛还能听见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和战友濒死的惨嚎,
“…炮轰停了以后,一百多人的连队…就剩三个喘气的。我算一个,丢了这条腿。另外两个…也只剩一口气。”
他死死盯着周秉昆,声音像从石头缝里挤出来:“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个中国小兵…他当时,到底在喊什么?他喊的,是什么?”
周秉昆一直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块冰。
直到奥卡拉汉问出最后那句,一直搁在沙发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了。指关节绷得发白,微微颤抖。
周秉昆慢慢抬起眼,看向奥卡拉汉。壁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罗文和奥卡拉汉都清楚地看到,两行泪水毫无征兆地,无声地,顺着那张沉静刚硬的脸颊滚落下来。灯光下,泪痕亮得刺眼。
他没有回答奥卡拉汉的问题。沉默在房间里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过了好一会儿,周秉昆才极其缓慢地松开紧握的拳头,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碾出来:“张建军。”
门边的张建军立刻上前一步:“司长。”
“去我房间,把那盒录像带拿来。”周秉昆的目光依旧落在奥卡拉汉脸上,泪水还在流,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悲悯,“……你看了它,就知道了。”
张建军无声地退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和挂钟的走秒。
奥卡拉汉看着周秉昆脸上的泪,眼神剧烈地闪烁,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问出来。
罗文也收敛了所有的商人表情,默默端起酒杯,却没喝,只是看着杯里晃动的冰块。
很快,张建军回来,双手将一个牛皮纸盒包装的录像带递给周秉昆。周秉昆接过来,没看封面,直接递向奥卡拉汉。封面上印着几个醒目的中文大字:《英雄儿女》。
奥卡拉汉下意识地接住那盒录像带,冰凉的塑料外壳贴着他掌心。他低头看着封面,上面那个年轻战士坚毅的面孔似乎灼痛了他的眼睛。
他握着乌木手杖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捏得发白,空荡荡的裤管似乎都绷紧了。
他死死盯着那盒录像带,又猛地抬头看向周秉昆,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沙哑的喉咙里像是堵了块滚烫的石头,终于他开口说道:
“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也有些累了,罗文,我们是朋友,放心,我不会抛弃你的,因为,我们一起走过艰难岁月…,奥卡拉汉州长,你要的答案就在这盒录相带里,这能让你更珍惜我们当下的友谊…“
罗文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影,只剩下肃穆的神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他盯着周秉昆看了几秒,忽然又扯出点笑,带着点无奈和一丝佩服:
“周…你还是这么…干脆。行,话我记下了。冻土的事,我派人去跟北机厂谈。脚盆鸡…我们再琢磨琢磨。澳门何家…”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好主意。”
他站起身,整了整羊绒衫领子:“不耽误你休息了。麦克,走了。”
奥卡拉汉像从梦里惊醒,用手杖撑着,有些费力地站起来,那条空裤管晃荡着。
他没再看周秉昆,也没看任何人,目光牢牢粘在手里的录像带上,对罗文僵硬地点了下头,拄着手杖,脚步沉重地、一步一步挪向门口。
罗文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周秉昆一眼。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复杂得像团乱麻,最终只是动了动嘴角:“周,合作的路,永远铺着。车轮永运向前”说完,拉开门。
奥卡拉汉拄着手杖,佝偻着背,拿着那盒录像带,像个抱着最后一点念想的影子,消失在门外。罗文跟了出去。
张建军无声地关上门,把外面的一切都隔绝了。
小会客厅彻底安静下来,死寂。雪茄和威士忌的残味还在,混着茉莉花茶若有若无的清冷。
周秉昆依旧靠坐在沙发里,没动。壁灯的光只照亮他半边脸,另一半沉在浓重的阴影里。
他伸出手,拿起茶几上那半杯早已冷透的茉莉花茶,凑到嘴边,却没喝。
杯壁冰凉,寒气顺着指尖爬上来。窗外,北疆浓得化不开的黑夜,无声地裹着这片喧嚣、野心与无声伤痛交织的土地。
那盒《英雄儿女》的封面,仿佛还在昏暗的光线里微微发烫。